李唐立国二百年,世家盘根错节,若再深究此九家,牵连必甚广。
其实,身为帝王,何人入仕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紧要,大多官职也不需要学识渊博的人,只要够听话便足矣。
要紧的是维系科举这一取士通道,令世家寒门得见这“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登天之梯,一心向学,不至因绝望而滋生动乱。
此即太宗皇帝立于承天门上所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之本意。
李俨遂顺水推舟:“吴卿所言不无道理。既如此,此九名举子,革去进士功名,三年内不得再试!至于其他及第诸人中,徐文长才学卓著,当为状元。榜眼苏潮,两次答卷俱佳,仍居其位。探花么……”
李俨目光转向郑怀瑾,面露嘉许,“怀瑾此番复试,文章锦绣,又生得一表人才,探花非他莫属!”
郑怀瑾文采不错,论及探花,却悬。
但圣人偏爱郑怀瑾人尽皆知,圣人亲自作弊,又有谁敢多言?
郑怀瑾根本不屑什么探花之位,想要回绝,但圣人口谕已下,又哪里有他反驳的机会?
和当年的姑母一样,圣人给的,他不能不要。
郑怀瑾心中冷笑,面上依旧那副纨绔子弟的风流样子,笑嘻嘻揖手谢恩。
随后,李俨又下旨将钱微抄家,妻、子流放岭南。
而办事出色的崔儋则擢升礼部侍郎,同时被派去抚慰这些冤死的举子亲眷。
至此,科举舞弊案尘埃落定。
圣人此番处置,于权贵不算酷烈,于寒门亦算交代。
至于坊间流言,则更是很快消散,毕竟,升斗小民如何得知此九家与庆王之牵连?只当一切已从严处置。
岐王虽然没能把杜聿也拉下水,但已算是大捷了。
出宫时,他志得意满,快步追上庆王马头,扬鞭笑道:“啧,这钱微着实狗胆包天,竟敢舞弊科场!幸而圣人明察秋毫,还天下士子公道!如此快事,庆王兄可有雅兴移步敝府,一同畅饮美酒庆祝?”
庆王冷声道:“九弟尸骨未寒,八弟倒有闲情逸致饮酒作乐了?本王心念九弟,实在无此兴致!”
岐王一噎,完全没想到庆王会拿一个死人说事。
什么怀念?论及血缘亲疏,李修白可是比他们二人与圣人更近,若非老长平王和先太子有旧谊遭圣人忌惮,若非李修白常年病体缠身,这过继储君一事哪有他们两个人的份!
李修白坠崖身死之时,恐怕没人比庆王更高兴吧。
岐王嗤笑:“庆王兄果然重情重义!小弟倒听闻九弟的尸骨至今没有下落,说不准,与他那遗孀一般,九弟也被高人救下,暗暗将养着呢。若果真如此,待九弟归来,庆王兄想必会开怀痛饮吧?”
庆王面色一僵,冷哼一声,打马而去。
柳宗弼自车中掀帘,低声告诫岐王:“殿下何必与庆王争口舌之利?科举案已经落定,当务之急是笼络那遭申斥的九家,将人从庆王那边抢过来。庆王急去,想必也是安抚赔罪,殿下岂可落后?”
岐王恍然,赶紧策马回府,与庆王争抢人心。
——
科举案落定后,萧沉璧第一时间从瑟罗口中得知全部。
事态发展,与她所料相差无几,钱微身死,庆王元气大伤,至于崔儋,此人无党无派,上位对他们而言并非坏事。
此时,已到三日之期,念及安壬那日的威胁和母亲的病,无奈之下萧沉璧还是打算赴约。
进奏院今日格外安静,康苏勒的伤还没好,闭门不出。
安壬据说也有事出去了,因此,是女使引着萧沉璧往西厢房去。
萧沉璧倒也没多想。
远远走到廊庑下,只见李修白的伤已基本养好,正手执书卷在窗下看书。
午后的日影洒在他身上,斑驳陆离。
炭盆大概刚刚才点燃,一缕极细的青烟升起,晴丝袅袅,无声无息地缠着他月白阑袍边缘往上攀,愈发衬得其貌若谪仙。
听到脚步声,李修白翻书的手一顿:“郡主来了?”
“来看看先生将养得如何。”萧沉璧莲步轻移,踏入室内,“几日不见,陆先生果然神采焕发,更胜往昔。”
李修白合上书卷,抬眸迎上她的视线:“科举一案尘埃落定,在下这是为郡主得偿所愿而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