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壬被这份气度所慑,心头莫名涌起一丝折煞之感,总觉得这位被困在进奏院里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他连忙摆手:“先生请留步,不必相送了。”
李修白于是停步,即便只是静立,周身自有一股清贵之气。
春阳灿烂,庭院里一丛芙蓉花开得正盛,粉瓣凝露,翠叶承光。
然而,这满院的盎然春意,却丝毫未映入他眼底。
望着安壬的背影,他眼神渐渐冷下来。
除了魏博,显然另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搅动长安风云,更巧的是,这股暗流似乎还和他的阿姊有所牵连。
他原以为自己“身故”之后,王府旧部必定四散,此刻细细推敲,恐怕未必尽然。
或许,阿娘和阿姐仍未放弃。
若真如此,他在暗处着力,或可有转圜之机。
目光落在那丛开得正好的芙蓉花上,李修白抬手折断最娇艳的一支
阿娘和阿姐都甚是聪慧,或许,会知晓动用他深埋于宫禁之中的那一支芙蓉。
——
岐王别业。
为避人耳目,柳宗弼会见岐王,经常选在辋川别业。
这回岐王倒是没看角抵,而是背着手踱步,神情焦躁:“柳公!既已知晓淮南漕乱之事,咱们还等什么?为何不立刻参劾柏庆!”
柳宗弼不紧不慢,啜了一口清茶:“殿下稍安勿躁。柏庆心狠手辣,连夜灭口,人证已尽数化为尘土。此时无凭无据,岂非打草惊蛇?臣已遣心腹暗赴淮南,寻访蛛丝马迹。”
岐王皱眉:“若找不到证据,岂不是要白白错过这次机会?”
柳宗弼搁下茶盏:“殿下宽心。证据总会有的。若寻不到旧的,那便造个新的出来。”
“柳公是说,做伪证?”岐王脱口而出。
“非也。”柳宗弼心中暗叹岐王着实鲁钝,面上却不显,耐心道,“臣是指,柏庆在淮南贪墨横行,漕民积怨已久。他能压下一场民变,岂能压下次次民变?我等只需稍加煽风点火,待民怨沸腾,如野火燎原之时,柏庆必会再次举刀镇压。届时,尸横遍野,民声鼎沸,满城风雨皆是人证物证,何愁扳不倒他?”
岐王恍然,赞叹道:“柳公的意思是让咱们的人趁机制造几起民乱?好,着实好计谋!事态一旦失控,传到了圣人耳中,纵然庆王兄再巧舌如簧,也无法辩驳。”
柳宗弼含笑颔首:“不错,元恪担任户部侍郎多年,此番柏庆若是被夺职,这盐铁转运使一职理所当然该由他接任。”
岐王更是大喜过望。
欢喜之余,唇角却悄然勾起一丝冷嘲。
朝野总说他好战嗜杀,他不过是爱看角抵、操练些亲兵元随罢了,一月也死不了几个人。
要他说,还是这些饱读诗书的文臣心肠更狠!略使小技便将数万黎民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此番还不知要死掉多少人。
不过,他也不在乎,哪个王侯将相不是一战功成万骨枯?
只要能助他成就大业,区区蝼蚁之命,何足挂齿!
于是,岐王一切听从柳宗弼安排。
“还有一事。”柳宗弼又提醒道,“盐铁转运使关乎国脉,非同小可。柏庆纵然下台,庆王也那边必然虎视眈眈,我等不可不防。听闻陛下近日头风旧疾复发,殿下不妨传话给宫中的王德妃娘娘,请她多备些温补羹汤,去陛下跟前侍奉,尽尽心意。”
岐王心知肚明,这是要吹枕边风了。
自玄宗之后,后宫官制渐渐定型,所谓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是也。
四妃,即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位。代宗李豫之后,本朝皇帝多不立后,后宫最尊贵者便是贵妃,位同副后。
九嫔,指的是昭仪、昭容、昭媛等,为正二品。
再下,是二十七世妇,包括正三品婕妤、正四品美人和正五品才人。
至于八十一御妻,则是指从六品到八品的宝林、御女和采女们。
柳宗弼所说的王德妃正是四妃之一,曾诞育过两位皇子,虽然都夭折了,但地位仍贵不可言,且有望成为贵妃。
更重要的是,她是岐王的亲姨母。
岐王当即派人密信入宫,请王德妃多多在圣人面前走动,务必设法将元恪推上盐铁转运使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