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云楼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他有心想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视线被拉扯着一动不动,久久停留一双雪白的眼睛里。
那里仍然一片纯白,正像下着一场大雪,无声而翻涌奔腾的纷纷扬扬落下,用茫茫白雪淹没整片平原,迟迟不肯归于平静。
起初是细碎的雪粒,扑簌簌地打茫茫一片雪原,四散奔逃的雪在平原上游荡,渐渐汇聚成雪浪,在雪原上洇出一片潮湿的黑色。
那片黑色越聚越大,雪片也忽然大起来,像有人在天上撕扯着旧棉被,扯碎的棉絮打着旋儿往下坠,却无论如何也盖不住黑色的痕迹。
苗云楼看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一抹潮湿的黑色是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神仙突然道。
“……”
苗云楼眼睛里的雪声开始鸣叫,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大雪顺着那双眼睛,盖住了他的嘴唇眼睛心脏和大脑。
“不……”
苗云楼无意识的摇头,说不出成句的话,只能凭借本能做出反应:“为什么……你、你没有……?”
“是的,我没有错,”神仙道,“我没有为我的错误道歉,我是为你道歉。”
“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恶事,我心知肚明,但你感到难过、痛苦,是因为我——我为此而道歉,并且希望我永远也不会再为此而道歉。”
神仙说完,便松开了苗云楼的手,一手牵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把一样东西放在他手心里。
“送你。”
“……”
苗云楼说不出来话。
不是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是从生理上说不出话。
那一场从眼睛里四溢而出的大雪压着他的喉咙,盖住他的嘴唇,覆盖上他雪白的牙齿和血红的舌头,让他在江岸边的冷风中,沁出一层细汗。
你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的?
你怎么能在明白之前懵懵懂懂、对七情六欲一概不通,明白之后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那么多……让我心脏一阵一阵发疼,跳到快爆炸的话?
你怎么能,怎么能——
“我,”苗云楼拼了命的扯开一线喉咙,紧紧抓着神仙的手不松,胸膛剧烈起伏,“我不——”
“收下吧。”
神仙的神色倒是很平静,低下头替他攥紧手心。
“本来想把我的眼睛送给你,”他道,“可是江岸还有许多人等着我,他们需要我的眼睛,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和你道歉。”
“这个没关系。”
神仙说道:“这个东西足够重要,却只有一个人能够‘需要’,不像眼睛,总要落在别人身上,也不像唇齿舌喉,总会吐出别人的事、别人的话。”
“这个东西,旁人不会需要、也不能需要,”他道,“我想,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需要,但从此以后,它也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