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一头雾水,怏怏而归。方踏入府中必经的小径,就见阁楼上灯火未灭,微光洒落雪地,一道人影静立窗前,正是他的大哥沈晏。
虽已过子时,沈晏依旧衣冠整齐,站在大开的窗前,手执画笔,神态闲雅从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年关将近,许多官员早早告假回乡,而你倒是日夜奔波。”沈晏微微扬声,仿佛随口一叹,然而那居高临下的淡定气势,却让沈周脸上一热,他的行踪,果然瞒不过这位大哥。
他登上阁楼,恭敬行礼:“大哥怎还未歇息?”
沈晏嗯了一声,“你两天跑了三次公主府,我着实睡不着啊。”
沈周站到沈晏身旁,一看那案上,好大一张风雪夜归人,而那画中的府邸,隐约可辨,正是华玥的门庭。心中顿时了然,自己急着见阿衡,在府中难免无心遮掩,必然露了行藏。
沈周微窘,“不至如此。”
“难得今夜你回来的早,说说吧,你什么想法?可要家中准备聘礼冰人,去向那位庄女郎提亲。”沈晏在那画中人的身上添了几笔,那身穿披风的骑士便成了簪花而行的新郎官。
“不用惊讶,我便是喝多了,也不会误会你看上了华玥。你若真对华玥有一丝一毫的意思,圣人只怕片刻都不会等,连夜也要将华玥塞过来。而这几天,华玥府中除了多了一位庄女郎,并无他人。所以,不难猜。”
沈周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尚且不用这么着急。”
这下轮到沈晏惊讶了,他提着笔,挑眉回首,细细打量着自家弟弟,眼神难以置信,“那位庄女郎,居然还未应允你?”
沈周再次咳了一声,假作观画,避开了他大哥的眼神。
他这个大哥,身为中书侍郎,圣人身边的左膀右臂,素来最善观人察色、见微知著,心思缜密如海。人心幽微,他洞若观火,要想在他面前隐瞒,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周只好道,“她一向有自己的主张。”
“她究竟是何人?能让你如此上心。?”沈晏在太子遇刺之后,看过奏疏。其中对于她的身份只是一笔带过。但能让沈周如此上心,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东宫武士之女。
沈周微微沉默,随即抬眼直视兄长,将庄玉衡的来历、往事、以及和庐山之变,原原本本道来。
沈晏听得频频暗自点头。一个女子,有如此胆识、手段、胸襟、道义,足以让人赞叹。虽然她隐姓埋名地进了京都必有所图,但是,她对太子有恩,与藩王有仇,光是这个朝政上的立场,就不会是沈家的敌人。只要不是不可改变的死敌,那便什么都有可能。更重要的是,沈周将她藏在心中多年。即便是知道与她没有可能,依然不愿垂青他人。
沈晏心中一松,也有了调侃弟弟的兴致。
“难怪这些年,家中几次给你张罗亲事,你一概不应。原来心中一直惦记着她。”
这世间,好事多磨,要不是这些波折,只怕自己这个死心眼的弟弟也等不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但此事不宜再拖。你我都明白,如今局势微妙,若再迟疑,难免生变。趁热打铁,我来替你张罗此事。”
沈周连忙拱手:“大哥且慢。她此番入京,肯定有事要做。我若冒然提亲,她恐怕会翻脸不认人。”
沈晏的剑眉挑成了夸张的模样,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周心中也无奈至极。他比任何人都急切——当察觉两人之间终于出现转机时,几乎不假思索便出手,绝不给任何人机会。可庄玉衡也算是他教出来的,她的为人、秉性、行事风格,他再清楚不过。她视情爱如锦上添花,绝不会为了情爱而放下自己想要做的事。若自己贸然搅乱她入京的布局,只怕她当场便会翻脸不认人。那夜他原是想将一切说清,可多年积压的心愿骤然得偿,情动难抑,理智早已被抛在脑后。今夜再去想好好与她细谈,结果连她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沈晏好笑,“她的气性这么大!”
沈周不假思索地反驳,“她坦率真挚……”看到兄长调侃的眼神,沈周硬着头皮往下说,“只是心志坚毅,但凡认准的事,便不会轻易回头。”
“倒似个男儿的性子。”沈晏心底暗自一笑,回过头去。
“罢了。若是需要我帮忙,说一声便是。”那几位藩王贪得无厌,如吸血的臭虫,吸食王朝的精血仍不满足。如此肆意作乱,不过自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