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玉衡心头一震。
方才她坦陈来历,是她主动落子,博取信任;而此刻圣人反问家世,才显露出他真实的用意。
——他根本不在意和庐山。
他在意的,是她。
她的姓氏、她的过往、她的血脉、她可能牵连到的人。
他不问她为何来朝,却问她从何而来。
圣人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沉定如海,波澜不兴。
她略一犹疑,终还是如实答道:“父母已故多年,族人不多,而我还在襁褓之中便被送进和庐山。”
圣人的眼神有些落寞。她的回答里,没有他想听的那句话,也没有他心底期盼的那一丝确认。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缓缓点头,语气平静如常:“近日宫中事多,华玥性子顽劣,你多陪她走动。旁人劝她不动,她或许听你几句。”
话锋一转,他随手拈起桌上奏章,不再看她:“藩王之事,自有人处理,你不必操心。安心疗伤,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跟华玥说。跟她……”
圣人突然笑了一下,“你不用见外。退下吧。”
庄玉衡起身行礼,缓缓退出殿外。金门缓阖,殿中归于寂静。
圣人坐于案前,拇指落在那枚玉戒上,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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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之中,华玥看见庄玉衡出来便立刻迎了过去。庄玉衡暂且放下心中疑问,拍了拍华玥的手,表示无事。
三人都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圣人并没有留膳的意思。冯中律便安排了宫车送三人出宫。
直到出了宫门,华玥忍不住先开口,语气压低却藏不住好奇:“阿耶同你说了什么?”
圣人其实只说了几句话。但是这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足够她琢磨很久了。
庄玉衡没有回答华玥的问题,而是目光转落在沈周身上。
沈周面对她询问的目光,却是坦然。
庄玉衡脑中灵光一现,难怪沈周对于她来京后的计划毫不关心,两人夜夜见面,他也不曾问过一句,他根本就是预料到自己原来的谋划行不通。
庄玉衡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圣人会问我什么?”
沈周两手一摊,端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有些事情,我即便提前跟你说,你也未必信。不如让你亲眼所见。”
“那你就索性不说?”庄玉衡也是惊了。哪个话本子里的情郎敢这么对心上人。注孤生吗?
沈周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庄玉衡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与其跟她磨嘴皮子,不如直接让她看到最紧要的关键,她太聪明,只需一眼就明白。相反,若是光凭嘴说,她表面上应承你,但转脸就想怎么做还怎么做。他何必费那个劲?
庄玉衡脸色一沉,目无表情地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在沈周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唔……”沈周低低闷哼一声,一把抓住庄玉衡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一会儿回府,我们再好好说。”
华玥眉开眼笑地旁观沈周吃瘪,颇有闲心地说着风凉话,“回府?回哪个府上?你别以为多去了几回,就能做我公主府的主了。”
“自然是去我府中。”沈周道。
华玥不解地看着他,“为何要去你府中?你俩现在没名没分的,去你府中算个什么事?”
“不是沈府,是我自己的一个宅子。”沈周道,“阿衡的伤势不能再耽误了,你府中人多口杂,多有不便。还是去我那里方便些。只是,恐怕又要有新的流言蜚语,对殿下名声有损。我在这里给殿下先赔罪了。”
华玥心想,就自己那名声,早被华芷她们传得不堪至极,能跟沈周扯到一块,说不定还能好上几分。但这个人情,不拿白不拿啊。笑眯眯的,“你知道就好。日后可别忘了。”
沈周吩咐车辆改道,直接去了他自己的宅子。并让宫车返回宫中。而华玥一直待到晚间宵禁之前,才坐了公主府的车辆离开。
崔玲的眼线连夜将此事回禀了崔玲。隔日一早,此事便在京都的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连在宫中的华芷都知道了,气得她将自己住处能砸的全砸了。果然落了个碎碎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