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冬天也是极好的,微冷却明媚的天色,多像夏天吹空调、盖棉被、看电影那劲头啊!再度来到建材市场,再度走过那几家建材档口,这次,那个老板的热情少了几分:“懂行的师傅,海螺牌,c325,你上次看过了,咱们家的质量肯定比其他家的好。”陆砚笑了笑,说:“你都说我懂行了,那中砂、细砂、粗砂有没有最近的检测单?含泥量多少?”所谓检测单当然只能做个参考,事后想混点泥进去还不简单吗,可偏偏很多商家,连那点品质的可能都不存在,这就很难办了。再就是价格上面容易有猫腻:很多老板看似大老粗的直接给你个总价,实则包含运输和拆卸吗?真要把总价一样样拆开了看,细节处的猫腻才显得出来。“等等,我去找。”说罢,那汉子示意陆砚先坐。其实他没打算那么较真的去查沙子里面的杂质,或者含水率,只要质量有一般标准,价格低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打开手机上的备忘录,一道道查看今天下午要做的事宜,此时正好苏棠的消息发了过来。再睡五分钟:陆砚,我到站了,不管来几次,都会觉得上海的火车站还是太大了(汗颜jpg)。想到她背着包、拖着行李箱在偌大的火车站穿行,一脸认真的表情居然完全没多少同情,只觉得想笑。然后拨电话打去。“喂!苏棠!”“哎呀干嘛呀,声音这么大。”对面懒洋洋的,像睡觉被人吵醒一样。“我是怕周围环境吵,你听不清。吃午饭了吗?”“还没有,中午睡着了。”果然!陆砚咧嘴一笑:“快去吃点东西你是要回学校吧?我帮你点份外卖,时间应该差不多。”“哇,陆砚,你真是大大的好人,我就爱跟好人玩,以后常联系哈!”额,这样的好人他还是蛮容易接受的,一点也没有传统意义上‘被夸好人’那样难受。想来,这就是跨越代沟的友情吧!“冲你这句话,鸡腿有了,喝什么?我帮你点。”“不是吧,我在做梦吗?老板大气!老板,我发达以后一定报答你!”“苏棠你今天的话我可都记着了不行,我得开个录音,你敢不敢再说一次?”聊着聊着,已经全然忘了身后的砂石老板。而砂石老板看着背身直发笑的男人,衷心希望对方能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大气一点。不,只要一丝就行。事成之后,他也愿意请对方吃鸡腿喝奶茶。还好已经到做事不会大量出汗的季节了,不然一身味总归是不讨喜的。冯小军踩着梯子敲墙,灰簌簌往下掉,他歪头躲开,听张野在底下喊:“敲重点,听听空鼓声——闷的是实的,脆的就得记下来。”冯小军‘哎’了一声,手里的小锤又往墙根轻轻敲了敲。以前他只知道看墙皮裂没裂,后面到老洋房看陆师傅他们敲砖也不以为然,直到此时亲自上手,才听出门道:同样是空鼓,墙角的脆响带着点‘空荡’,墙中间的脆响却裹着点‘发飘’,张野说这是里头砂浆层厚薄不一样,补的时候得用不同标号的水泥——这才是真干活的窍门类。两人对着电路图测完两个房间的线路,卷尺往地上一扔,都松了口气。冯小军看了眼手机:“都三点了,歇会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虽然老板们最看不得的就是打工人公然休息,但做过事的都知道,分段休息是十分有必要的,既能保持工作积极性,又能提高效率和安全性。张野往楼下走去:“歇,陆哥不至于歇一会都不让。”接着,他拧开盖子喝了口茶,“咳,要不,给小苏打个电话?问问到学校没。”冯小军手顿了顿,摸出手机又放下:“还是张哥你打,我我不合适。”他跟苏棠同期实习,却没说过几句整话,一想到要跟她聊天,手心就有点冒汗。而张师傅,至少年长,正当关怀还是有合理性的。于是拾掇着,开了免提,在楼梯口拨通电话,两个脑袋凑在一个话筒前。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苏棠的声音带着点风:“喂?张哥?”“喂,小苏啊,到学校了吗?”苏棠此时正在校门口等车。确切来说是装着沪c28牌照的白色雪佛兰,苏国喜的车。手里拿着喝了大半的奶茶,回道:“到啦,这边一切顺利!”冯小军在旁边憋了半天,突然插嘴道:“上海上海冷不冷啊?”“跟震泽差不多,就是风大点。呀,我爸车来了——张哥,谢关心啊,下次过来给你们带点心!”“好的好的!”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电话‘咔嗒’挂了,张野坐到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咂咂嘴,仿佛嘴里已经尝到了甜。冯小军没吭声,手指在手机壳上划来划去。两人在空荡的大厅喝着茶,品着没有苏棠的日子,茶味都淡了。“小军啊,年纪大点还是有好处的,是吧?”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彼此对于那女孩的心思其实已经心照不宣了,只是宣与不宣都意义不大而已。百无聊赖歇着,张野眼尖,瞥见前台那边沈语棠对着织机念念有词,胳膊肘碰了碰冯小军:“走,去看看人家。”冯小军跟着站起来,此时他确实意识到了,年纪大确实有优势。至少和小姑娘打招呼的时候没那么多负担,哪像自己,喊什么都感觉别扭——大家都是同龄人,喊妹妹吧,觉得太油;喊语棠,又关系没到;连名带姓喊沈语棠,听着像找茬的所以,这个跟同龄异性,该怎么交流啊?“沈妹妹,背啥呢?跟念经似的。”张野大大咧咧走过去,冯小军跟在后面,手脚不知道往哪放。沈语棠抬头,手里捏着纸条,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张哥,陆哥说晚上来听我讲缂丝,我在备大纲呢。”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讪。人家正正经经做正事,久留就不礼貌了。张野挠挠头:“哦哦,那你忙,我们不打扰。”拉着冯小军就往后退。走远了,才感叹道:“现在的小姑娘,是真优秀。”“张哥,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你。不优秀的姑娘那么多,你记得住几个?之前那么多游客,是一个也没勾搭呀!”此时冯小军才放得开,把火力和说话的水平发挥出来。但想要破张野的防,明显还差着大截。他老神在在晃脑袋:“非也,就我的境界来说,已经可以一眼看穿表面看内搭了,所以一般人,不上去勾搭。”说罢,眼睛往冯小军下摆瞟,直看得他浑身发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话说张哥多少岁来着?我嚓,好像是二十五六的样子。怎么自己感官里,像四五十岁了呢?反正比陆哥感觉要大些。果然,男人还是要多保养,多用洗面奶去油回过神,发现张野正盯着门口的沈语棠看,冯小军心里一‘咯噔’,寒恶顿生,赶紧拽他胳膊:“走走走,再去测两个插座,别偷懒了!”天空浸了墨,便是江南的夜色。被沈语棠硬控门口时,廊下的灯光透过木门栅格,在她脸上投下方块影子。这影子并不能盖住少女的脸庞,皮肤反而在灯下显得发亮。“这里的,戗、戗金技法,要先把丝织出浅沟”她捏着根缂丝小样,指尖在纹路里摩挲,声音轻巧、却执着。陆砚靠在门框边,听她把‘经线密度’重复第三遍,还什么劳什子专业术语,压根没带解释的半小时里,他从点头应和到眼神发直,最后连打哈欠都得捂着嘴——生怕惊扰了这位刚找到讲课状态的沈老师。确实有听课的感受了。偏偏实习老师处于信心构建的阶段,提意见怕打消了积极性“陆哥,今天,就到这里?”她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陆砚忙不迭点头。转身时差点没控制住笑出来洗过澡躺到床上,皂角的清苦混着点桑木香气漫上来。鼻尖动了动,竟和方才小姑娘发间的味道相似。她低头翻笔记时,鬓角扫过身旁,就是这股子干净的草木气,带着点晒过太阳的暖。夜太静,心思容易野,他赶紧闭着眼想正事:明天动工要先清场,墙角堆的旧木料得归到西边客厅,窗台那几块松动的砖头得标记出来拆墙时该用羊角锤还是撬棍?搞破坏这事儿,想想倒也痛快。搞完破坏呢一个多月之后,就可以回上海了。届时,会和杨老头吃饭,和陈禹阿乐喝酒,还会和还会和苏棠小丫头去同济逛逛。念头一拐,竟真的想念起上海了,似乎,又有了继续在那里生活的勇气。不管会不会见到她,不管见到她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光景,此时的思念真真切切的发生了。他点开和杨灵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最近好吗’删了又打,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像悬在半空的秤砣。愧疚和那点说不出的自卑缠着,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突然,示音炸响,陈禹的微信信息蓦然闯入眼前:昨天和顾南乔喝了酒,阿乐好像对她有意思,你什么想法。陆砚盯着屏幕,瞳孔猛地缩了缩。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沙沙声里,忽然没了睡意。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此刻翻涌的心思。:()沪上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