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冲口而出的那番话,终究被他硬生生地压回了喉咙深处。“父皇,儿臣有点事,先告退了。”他低声启禀。转身离开时,脚步略显踉跄。然而,在场众人皆被皇上的激动情绪所吸引,并未留意到太子这一细微的异常。他背对着众人,一步步走下台阶,背影孤寂。宁宣帝和秦皇后并没有因为他这番举动而动怒。相反,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竟都悄悄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凌楚渊今日能克制住情绪,没有当场翻脸,已是难得的克制了。“哈哈哈!好!好!好!”宁宣帝大笑三声。“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的婚事,朕做主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初八,钦天监择个吉日,礼部即刻筹备,不得有误!”他一边说,一边重重拍了下龙椅扶手。随着皇上的话音落下,凌楚渊的身影也早已远离宴席。席间,宋初尧早已心不在焉,目光涣散。她手里握着一方素色帕子,机械地在桌面上来回擦拭。可那帕子明明在动,桌面上的酒痕却一点都没有被擦去,甚至越擦越模糊。她的指尖微微发抖,眼神空洞。凌珩察觉到了她的走神。他微微蹙眉,抬眼望向她,声音低缓地说道:“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我没事。”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可那笑容僵硬而勉强。凌珩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些许。凌楚渊马上就要娶太子妃了。那人是名门贵女,身份尊贵,注定与太子共度余生。而他,与宋初尧之间的过往,早已如烟云般消散在风里。她早就不是他能留得住的人了。从她选择入宫的那一刻起,命运的轨迹便已注定分道扬镳。那他又何必为一个早已远离自己的人,反复折磨自己?何必让昨日的影子,遮蔽今日的光?“你脸色很差,别硬撑了。”凌珩忽然伸手,轻轻拦下她继续擦拭的动作。他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触感微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宋初尧确实已经撑不住了。她在马场上重逢凌楚渊,看到他与西辰女子谈笑风生。又听见皇帝亲口宣布太子婚事。再面对凌珩复杂难明的情绪……她点点头,终于不再强装镇定,眼眶微微泛红。她缓缓站起身,朝着凌珩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席。其实她离开宴席,不只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就在刚出马场不久,她便悄悄寻来一名路过的宫人,低声打听那些先前离开的西辰女子如今被安排在何处。那宫人低头行礼,指了指西北方向的一处偏殿。“回姑娘,那些西辰来的姑娘们,刚被安置在金玉殿,说是待明日再由尚宫局安排具体事宜。”宋初尧轻声说了句“谢谢”。她抬脚正准备朝前方走去。脚步还未落地,心头却猛然一紧。可还没等她真正动身,一阵阴冷的风忽然从墙角掠过。紧接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逼近。僻静的宫墙角落。就在那一瞬,一柄冷冰冰的刀刃架上了她的脖子!金属的寒意透过肌肤,直渗入骨髓。刀锋抵喉,宋初尧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对方显然已经在这里埋伏许久。宋初尧没有惊慌,反而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怕的从来不是见面。而是那个她日夜牵挂的人,一直躲着她,避而不见。现在既然敢露面,那就说明,心门还有打开的可能。她轻声道:“钰儿,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好不容易见一面,就这么对姐姐?不怕我心疼么?”树影后,窸窣作响。枯叶被轻巧地踩碎,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出。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穿素色衣裙,长发如墨,却披散着,遮住了半边面容。她手中的刀稳稳地压在宋初尧颈侧。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那双本该清澈如泉的眸子,此刻却冷得不像个孩子。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满是压抑多年的恨意。“姐姐?”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我的姐姐早就和爹娘一起,死在刑场上!你不还敢在这儿假惺惺地喊我妹妹?”宋初尧眉头一紧,心脏猛地一缩。“叛徒?”她低声重复,嗓音微微发颤。这些年来,她孤身一人,行走于宫闱深处,头顶“叛徒”二字如影随形。多少个夜里,她在冷宫残灯下辗转难眠。多少次,她在朝堂纷争中命悬一线。她咬牙忍辱,背负千夫所指,只为了查明当年宋家灭门的真相,还家族一个清白。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能与小妹重逢,能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一切并非如外界所传。,!她不是叛徒,她是被陷害的棋子,是唯一活下来为家族洗冤的人。她本以为,终于找到了亲人。可如今,换来的却是一句冰冷的“叛徒”。这三个字,比刀更利,比刑更痛。若不是她这些年经历了太多。亲人惨死、好友背叛、步步惊心的宫斗。若不是她的心早已被磨得坚硬如铁,恐怕此刻早已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痛哭失声。但她没有。然后,她抬起头,努力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钰儿,告诉姐姐,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是谁,在你耳边说了这些……关于我的事?”她记得,小妹从小最听话,最乖巧。那时候,每逢夜雨,小妹总爱偷偷爬到她床上,钻进她怀里,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腰,嘴里一声声“姐姐”叫个不停。后来,凌楚渊进了府,成了继父的义子,常伴她左右。她忙于应付府中纷争,陪小妹的时间越来越少。小妹便开始沉默,开始躲着她,甚至有一次,她无意间提起凌楚渊的名字,小妹猛地摔了茶杯,扭头就跑。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小妹连“凌楚渊”三个字都不愿听。听到就会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少女,不再是那个依赖她的妹妹。她的眼神空洞而冷漠。那里面没有亲昵,没有回忆,只有刻骨的怨恨。这种陌生,让宋初尧感到害怕。她突然记起来了,以前在黑衣男人面前,也感受过这样的气氛。:()东宫夺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