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一场“绿豆糕外交”之后,永安郡主何英瑶在太学里的日子,便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奇妙的变化。最显着的,便是那位曾总是鼻孔朝天、自诩为“君子端方”的太傅之孙,文逸轩。他不再于课间抱着一本《礼记》摇头晃脑,而是会“不经意”地,踱步到何英瑶的课桌旁,用一种看似不经心,实则充满了热切期盼的眼神,瞟一眼她那只总是散发着各种诱人香气的小小食盒。“咳,”他会煞有介事地清一清嗓子,用一种学究般的口吻问道,“郡主殿下,今日……又在研究何种‘人间烟火’啊?”每每此时,何英瑶便会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露出里面或香甜软糯的“桂花拉糕”,或冰凉爽滑的“杏仁豆腐”,然后,在一众小萝卜头那垂涎欲滴的目光中,颇为“大度”地分给他一小块。而文逸轩,也总会在半推半就地尝过之后,一边说着“此等甜腻之物,有违君子清心寡欲之道”,一边却又诚实地,将那最后一点渣都舔得干干净净。一来二去,这位原本最是瞧不上何英瑶“不务正业”的锦衣小公子,竟是成了她身边最忠实的“美食盟友”兼“头号粉丝”。只是,好日子总是短暂的。当太学里那位年纪最长、脾气也最是古板的《礼学》大儒——刘夫子,在得知了永安郡主的这些“光辉事迹”之后,他那三尺长的白胡子,几乎要被气得翘了起来。刘夫子乃是三朝元老,一生都致力于研究周礼古法,最是看重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男女有别,长幼有序”的纲常伦理。在他看来,平海王何青云的种种“离经叛道”之举,早已是动摇国本。如今,她竟还纵容自己的女儿,在象征着国家最高礼法的皇家太学之内,用那等“吃食小道”,去“腐蚀”未来的国家栋梁!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在今日这堂专门讲解《孝经》的礼学课上,刘夫子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敲打”一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郡主。“咳咳,”他端着那副夫子特有的、威严的架子,目光如炬地扫过堂下那几十个正襟危坐的小萝卜头,最终,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正支着小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流云的小人儿身上。“永安郡主。”他沉声喊道。“学生在。”何英瑶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那副刚从神游太虚中被抓回来的迷糊模样,让刘夫子心中的火气,更盛了几分。“老夫且问你,”刘夫子抚着自己的长须,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考较,“《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今若有一人,其母病重,垂死之际,家中却已是贫无立锥,无钱买药。而此时,药铺就在眼前,无人看守。那么,此人,当是不当为母偷药?”这个问题,不可谓不刁钻。这乃是儒家经典之中,一个关于“孝”与“法”的终极伦-理困境。若是回答“当偷”,那便是违背了“不与弗取,是为盗”的圣人教诲,是为不义。若是回答“不当偷”,那便是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去,是为不孝。不孝,不义,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足以让一个饱读诗书的学子,在道德层面,身败名裂的死局。堂下的孩子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都吓得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文逸轩更是替何英瑶捏了一把冷汗,他知道,刘夫子的这个问题,便是连他那身为太傅的祖父,也未必能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看似单薄的身影之上。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何英瑶在听完这个问题后,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的惊慌,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反而闪过了一丝慧黠的光。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卑不亢地,反问道:“请问夫子,此人,可曾读过书?”刘夫子一愣,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沉吟片刻,抚着胡须道:“便当他,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墨吧。”“那他,可有手艺?”“便当他,世代务农,只会些田间地头的活计。”“那他,可有力气?”“自是有的。”得到这三个答案,何英瑶那张粉嫩的小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了然的、胸有成竹的笑容。“那此事,便简单了。”她清了清嗓子,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学堂之内,显得格外清晰。“依学生之见,此人,既不当偷,也不当不偷。”“啊?”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那高坐堂上的刘夫子,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当做的,是解决问题。”何英瑶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她母亲那独有的、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他母亲病重,需要的是药。而买药,需要的是钱。所以,他眼下最该做的,不是去纠结‘偷与不偷’这个虚无缥缈的道德问题,而是应该去想,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快的速度,挣到买药的钱。”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既然读过书,便可以去街头,替人写信、写对联,一封信十文钱,一副对联二十文,不出半日,便足以凑齐药费。”“他既然有力气,便可以去码头,替人扛包、卸货,一袋米五十文,一担货一百文,半日辛苦,也足以解燃眉之急。”“他既然会农活,便可以去城外的庄子上,帮人割麦、插秧,按日结算,工钱虽少,却也能解一时之困。”“退一万步说,”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他即便是什么都不会,那他也有一身血肉,一双父母给的眼睛,一颗能思考的脑袋!”“他可以去那药铺门口,跪地乞讨,以‘孝心’动人;他也可以冲进药铺,不偷,不抢,只求那掌柜的,能赊他一味药,他日后,做牛做马,也定当报还!”“办法,总比困难多。‘偷’,是所有办法之中,最愚蠢,也最无效的一种。它非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会让自己,背上一个‘窃贼’的骂名,日后,再难在这世间立足。”“这,才是真正的,毁伤父母之遗体,是为最大的不孝!”她一番话说完,整个学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孩子,都用一种见了鬼般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口若悬河、逻辑缜密得不像个凡人的小郡主。而那高坐堂上的刘夫子,更是早已被她这番充满了“现代商业思维”的、清奇的“歪理邪说”,给彻底震慑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是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反驳的字眼。因为,她说的,似乎……真的很有道理。他教了一辈子的“礼”与“法”,却从未想过,在这二者之外,竟还有一条,名为“市场”与“变通”的,全新的道路。半晌,他才终于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亮、身上仿佛散发着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智慧光芒的小人儿,他那张总是布满了严肃皱纹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充满了激赏与无奈的苦笑。他缓缓地,挥了挥手。“永安郡主,你……你且坐下吧。”他知道,自己今日,是输了。输给了这个小小的女娃,也输给了她背后那个,总是能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去创造奇迹的,传奇的母亲。他想,或许,这个大周,这个世界,真的,要变天了。:()带着超市回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