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一事调查得如何?”鸩王面色沉郁,比之以往威压更甚,众人瑟瑟颤抖,斟酌片刻,方才细细道来。
“臣查到,御马监为走私的马匹背书,亲下官家认证,接着再以极高的价格购入这批战马。背后的金钱交易已然触犯了律法,望陛下下令抓拿庆掌印,允刑部进行监禁与盘问。”
鸩王蹙着眉,骤然捏紧了手中的紫毫笔。
久久等不到鸩王的敕令,底下的刑部官员不由抬头,以目光催促。
“咔”的一声,紫毫笔到底拦腰折断,然后便听鸩王道:“抓拿一事容后再说,朕亲自去审问。”
说罢,鸩王从大宫女芷汐手中取过外氅,玄色大氅在原地舞出一圈墨浪,旋即披到了鸩王肩头,接着便要移步蝎影殿。
刑部的在后头叩首哀求:“陛下!这不合……不合规矩啊!”
然而鸩王的身影已然离去,众臣心底俱寒,深知鸩王必然狠不下心,这回估摸着仍是拿真宿没办法。
实在是昏庸!佞臣当道,姩国谈何未来?!众臣不禁如是想。
蝎影殿。
鸩王走进真宿房间时,真宿正缩在床榻的角落里,肩膀微微颤动,背对着房门。
鸩王疾步走近,坐在床沿时,想起自己一身寒气,便顺手将外氅脱去,挂在了床角的架子上,然后不可避免地对上了柜子上的螃蟹灯,注视须臾,冰寒的目光不由得放柔。
待鸩王转向真宿时,真宿已然翻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桂花糕在吃,那掉下的渣渣沾到了唇上和领子里,于是另一只手就忙着捻碎碎。
“……”以为他在哭的自己,似乎有点被怒火冲昏头了。鸩王眸光一黯,责怪道,“不许躺着吃,不怕噎着。”
然后抓着真宿的手,将剩下的一小块糕点伸至自己的嘴边,启唇吃下。
真宿立时瞪圆了金眸,下意识舔了舔唇,不过到底没跟鸩王计较,坐起身,问道:“没到晚膳,陛下怎么来了。”
鸩王不语,环视四周胡乱堆放的钱帛书画,方将目光落回真宿面上,“御马监的事,查清了。有什么想跟朕说的?”
真宿打量着鸩王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道:“他们跟我说,只是丢失了进关的证明,可以补,但需要半月。陛下定的采买计划,仅有十日,不得已就走了下捷径。反正都是好马不是?”
鸩王亦在打量真宿。放在以前,真宿断然不会这么轻佻骄傲地与自己说正事。是不是自己近来过于纵容对方,纵坏了,致使真宿做事全然没了顾忌。
他虽不愿皇宫的框框条条将他的真宿束缚住了,但是到底是活在王朝之中,如今真宿的风评,几近等同于他的风评,太后代表的外戚势力与世家势力虽然遭到了拔除,但是尚存潘程方的那一派势力。
鸩王的指腹擦上真宿的唇际,替他抹去糕点碎渣,然后放入口中亲尝了下,很甜。
“那朕没收一半购马的钱,没有异议罢?”
真宿想说随便,但想起来须得维持自己的佞臣形象,忙改口道:“一半?也太多了!”
鸩王低头闷笑,“行,这回朕替你出了这笔钱。但没有下回。”
真宿顿时有些语塞,眼神复杂地盯着鸩王的下颌,没有将视线上移,直视鸩王。他顿了顿,道:“谢谢哥哥。”
明知真宿只有在有所求时才会这么称呼他,但鸩王仍是轻易就被顺了毛,连带点燃了欲。火。
“还未入夜呢,陛下。”真宿挣扎道。
鸩王骤然起身,真宿诧异,以为鸩王竟能听进去了,却发现鸩王没有离开,而是走去点亮了螃蟹灯里的油芯,幽蓝的灯光在这通明的房里并不明显,但鸩王只道:“灯亮了,谁道不是夜晚。”
“……”真宿只能由着睁眼说瞎话的一介君王,将自己推倒,青丝在床上如泼墨般散开。
急重的吸气声倏然响起。
御马监掌印伪造官证,大肆敛财一事,以罚没全部赃款与停职二十日结束。而提供走私马匹那边的地头蛇势力,亦遭到了拔萝卜带出泥的彻查,想必不日便能抓拿回京。
由于鸩王对真宿的轻拿轻放,委实令人咂舌。民间声讨佞臣的风浪愈发高涨。
潘府,密室。
一个衣衫褴褛的家臣被押着在潘程方面前跪地,明明是潘程方下令折磨的他,他此时却发了疯般爬到了潘程方的腿边,求饶道:“家主!奴不过是看不过那姓庆的爬到家主头上,明明靠的美色侍人,凭什么代表全部宦官!先前只会巴结家主的墙头草,现下全倒向那边去了。奴不过……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
潘程方斜睨了他一眼,翘起的腿猛一施力,便将家臣踹到颌骨尽碎,身体往后滚了几滚,方才停下,咳出的血骤时沾染了整个肩颈。
未待他求救,旁边另一个管教公公一鞭子就甩他身上了,喝道:“废物东西!咱宦官被打压多年,这回正打算借势上位呢!你个贱奴,跑去散播庆掌印的事儿,不是给咱大人招黑吗!且不提圣上现下尚未弃那人如敝履呢,若是追究起来,头一个就查你个蠢物头上,你以为仅代表你自己,可外头的人,会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主意,没有大人的授意吗!!”
越是说着越是气不过,管教公公又给这浑身是血的家臣两鞭子。
哀嚎声响彻潘府上空。
潘程方捧着茶杯时微翘的尾指神经质地抖了一下,他重重地放下了杯子,面上无甚表情,但实则上已然怒极,目光如电,刺向不存在人的某个方向。
城中风言风语的传播之快,背后定然有推手,但究竟是何人……潘程方想不出头绪来,但既然已被拖下水,被推至台前,他也不得不备上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