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高照,明亮的光落在县衙后院的青石板上,泛着粼粼波光。
正堂里没有点灯,空荡荡的一片黑,在月光衬托下显得阴沉森冷。
上首交椅上堆着一团浓重的黑影,久久未动。
就在刚才,赵明斐从王大夫口中得知江念棠曾在失忆前问他要过一副落胎药。
他阖眸凝气,胸间各种情绪交织上涌,一时间品不出到底是哪种占了上头。
江念棠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生他的孩子,无论是赵霁,还是晚晚,都是她迫不得已才留下的。
一种孤寂,沉抑的无力感在这一刻莫名席卷他全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借助靠椅的力量稳住上半身。
他到底哪里不如赵焱?
他曾被这个问题困扰过一段时日,后来他觉得庸人自扰便鄙弃在一旁,如今重新冒出来,像一根有倒勾的尖刺插进他的心脏,痛得他鲜血淋漓。
难道只因为她与赵焱相识比他早吗?
赵明斐抿紧唇,不甘地握紧拳头,低沉粗重的鼻息在死寂的大堂分外清晰。
忽地,他睁开双眼,潮湿的长睫被夜风吹干。
江念棠失忆了。
她现在神志不清,怎么分得清脑中的记忆到底属于他还是赵焱呢?
赵明斐面无表情地想,江念棠一辈子记不起来,想当柳云,好像也不错。
她不再记得他们之前痛苦的,难过的,针锋相对的过去。
她会是一个全新的她,再没有赵焱这个人横亘在他们之间。
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
入定时分,柳云熄了屋内靠墙的大灯,手持煤油灯款步走到榻边,脱鞋上榻。
柳晚抱住娘亲的腰问:“这两日那个陌生叔叔是谁?”
柳云身体微僵,不知道如何准备描述明斐的存在,含糊道:“以前认识的人。”
晚晚哦了声,没有探究的心思。
反倒是柳云的心被她这一问弄得不上不下。
她倾身吹灭床头的煤油灯,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柳云僵直身了,半晌还没躺下去,她装作不经意问:“晚晚想不想爹?”
柳晚打了个哈欠,语气恹恹无力:“有时候会想他是什么样的人,是像洪叔叔一样高,还是像王伯伯一样眼睛不好,他有没有口吃,会不会武功……不过,晚晚有娘就够了。”
柳云抿紧唇线,喉咙有些酸痒,复又张口颤着唇瓣,酝酿几息后开口:“那你想不想要个爹?”
柳晚闭着眼道:“不要。”
“为什么?”
柳晚朝娘的腿边靠了靠,贴在她的大腿旁,嗓音清脆起来:“万一他和姚屠户一样怎么办?”
姚屠户是镇上有名的鳏夫,五年前死了媳妇,留下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的儿子,据说他媳妇是被活活气死的。
因为姚屠户成天去外面花天酒地,也不管孩子,还逼迫两个幼童去矿上干活给他挣钱,他媳妇在和他争执时忽然两眼一翻,没了气息。
他嗜酒成性,还好色贪财,之前听说柳云是寡妇带个女儿,便打起她们的主意,托人说媒时提出要她卖掉现在的院子,搬去和他一大家子住。
一想到自己的爹可能是这副德行,柳晚瞌睡都被吓没了。
柳云:“……应该不会。”明斐看上去不像是放浪形骸之人。
柳晚不在意道:“爹不是死了吗?我想也没用。别人的爹不如自己的亲……”她煞有介事给出最后结论:“还是就我和娘两个人生活比较好。”
柳云无言以对,缓缓顺着床榻平躺下来。
当初她为了省麻烦,直接对外说夫君病逝,她被乡里邻居说克夫不祥,故而把她赶了出去,这才来到青云镇。
只有王大夫和洪娘子两人知道她的丈夫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