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家中无银钱,并非虚言,去岁为了祖父的病,早就掏空了家底。
吴大夫正想摆手说算了,却觉衣袖一紧,低头一看,是唐睦悄悄攥住了他。他眼里含着泪光,却透出几分暗示的意味。
吴大夫微微一怔。
唐睦却已扭头看向陈文彦。
陈文彦与他视线对上,不知怎么的,心里猛地一跳。
他原本还想说几句话,免得这些邻人没注意到自己的付出,被那双黑亮泛红的眼睛盯着,不知怎的手一抖,直接从怀里掏出了荷包。
“欠……欠了多少银钱?”他支支吾吾地问。
吴大夫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又看了看门口的陈文彦。他虽家住邻巷,因着时常出诊的缘故,听说的消息不比这边的街坊少什么,大概知道这两家是怎么回事。
于是也没有迟疑,直接说了个数。
陈文彦咬了咬牙,数了铜钱递了过去。
转头又对唐睦硬挤出一丝笑:“你别太担心,你阿姊应该很快就会醒的。”
吴大夫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收好了银钱,对唐睦说道:“我再开个安神的药方,你等会儿照方抓药,回来熬好喂给你阿姊,一日吃两回,倘若吃过之后仍不见醒,明日再来喊我。”
“好的,有劳吴大夫。”唐睦起身,恭恭敬敬地将吴大夫送到院外。
屋内有片刻的安静。
唐睦回来后,声音又变得有些愁苦:“阿姊昏迷一天,什么东西也没吃。我怕她醒来时会饿,家里都没什么吃的了。”
葛三娘见状,连忙说:“睦哥儿别急,等会儿婶子给你熬点米粥送来。”
老沈头也附和:“是啊,你阿姊身子弱,先吃些温和的养一养。”
唐睦简单谢过,却道:“葛婶子,你家也不宽裕,我不想平白麻烦您……我听说,陈大哥最近升了小旗,饷银也涨了些,能不能……”
这话一出,陈文彦脸色微变。
他升了小旗的事,只跟母亲说过,还从没在街坊提起过半句。
这小子怎会知道?
难道是唐宛那天去大营找他时,从哪个士兵口中听说的?这么说……她其实根本已经醒了?
冷汗猛然从后背渗了出来。
他神魂不定,一时竟然忘了回应。
唐睦只当他还在装聋作哑,眼中露出几分鄙夷,声音也带上了些许恼火:“以前祖父在时,借给你家的银钱粮食不在少数,陈大哥能不能先还我们一部分?我打算买几个鸡子,炖给阿姊补补身子。”
这番话说得陈文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老唐头在世时,确实没少接济过他们母子俩。老头子真心把陈文彦当孙女婿照看的,当然不曾记过账,更别说什么借条。若真像他娘苗桂枝那般一口否认,唐家两个无依无靠的姐弟俩,确实也拿他们没办法。
可陈文彦不是苗桂枝,他心里有鬼,不敢这么做。
唐宛死了倒也罢了,可她偏偏没死。既然没死,自己就不能把事情做绝了。
陈文彦脑中快速盘算着。
趁她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说,自己先把唐家这些年的恩情都还了,一方面对她来说也是个安抚,毕竟把那事儿说出去,于人于己都没什么好处。
再者,他这会儿把姿态摆得端正,让街坊们看了都没话说,这样就算她醒来再说什么有的没的,其他人也就未必信了。
这么想着,陈文彦便大方起来。
他干脆地掏出了荷包,直接放在唐睦手里,笑道:“也好,这些钱你先拿着,买药买吃的,都从里头支取便是。”
唐睦看着那荷包,却暗自冷笑,接过来直接解开,往桌子上一倒。
一阵“叮铃当啷”的轻微响动,铜钱尽数落在桌面,堆成一小堆。
这一忽然的举动,把老沈头和葛三娘都看愣住了。
唐睦却当着他们的面点数了起来,数完看向陈文彦,脆声说:“这里一共五十六文,加上你刚刚付给吴大夫的二十文,一共是七十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