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郎?你是说武靖侯多年不娶,为此不惜……说他不举。”边上有人惊讶地问道,“并非武靖侯真的身体有疾,而是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没法拜堂才?”
刚才低声透露的男人点头,一脸讳莫如深地道,“正是如此,而且武靖侯情郎的声望也很高,就是前不久刚跳崖身亡的前工部侍郎,想必你也认识,毕竟关于这一位,他的名头可也不比侯爷小。”
“而武靖侯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这位钟大人在进入汾州后失去了音信,他联系不上对方,这才想偷偷去汾州找人,结果在路上听说钟大人畏罪潜逃,便一路追至京城,正好跟当今陛下的人马撞上,两人没办法,就一起跳了崖,结果钟大人死了,他却没有死。”
这年头男子与男子有情也不算稀罕,但朝中的两位重臣结合,还做出了情愿死在一起这种事情,不管放到何时都是大八卦,那人明显不信,“真的假的,他们先前不是有仇吗,我先生说这两位一直互相弹劾,怎么还会有这种事?”
“当然是真的,谁会拿这个开玩笑?”对方被这愣头青的反问得有些不高兴,“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总之不信你看——”
那人话落的同时,抬手朝一个方向指去,钟昭满脑子江望渡乍然回京的事,也转头看了过去。
而这一眼,直接叫他感觉自己像被摄住心脏,近乎肝肠寸断。
只见此时,那把厚重长刀猝然落下,江望渡没有任何反击之力,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身首分离,眼睛却迟迟没有闭上,被绳索捆在一起的手努力向前伸去。
而他的目标,赫然是一条被人扔到台上的金虎发带。
先前在人群中发出叫喊声,吸引了钟昭目光的孙文州被两个官兵按跪在地上,膝盖触地发出闷沉的响声,眼含热泪地仰天嘶吼道:“大人,属下无能,只能在这种境地下完成您交代给我的任务!”
“看,他的手还在动呢。”最后一个死刑犯脖颈的鲜血喷溅而出,刚刚那朝着江望渡指去的百姓面露不忍,往后躲了躲,唏嘘道,“以前听家里的老人说,被砍下头的人不会立刻失去意识,身体还会下意识地按照死前心中所想,做出一些反应,我当时还以为不过笑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奇异之事,如今亲眼看到才知,原来是真的。”
“侯爷那么想碰到这东西,它就是那位工部侍郎留给他的吗,难道这是定情信物?”另一人也不由出声,摇摇头后,叹了一口气,“真是情深意重……可惜了。”
钟昭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宛如凉透一般,连眨眼都忘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直直地望着江望渡渐渐透露出死气的尸身。
在这一刻,他的头剧烈疼起来,眼前忽然出现了很多画面。
江望渡的眼睛很漂亮,嘴巴也很会说,这一点钟昭很早就知道,毕竟上辈子这人身受重伤,被他剑指咽喉时,仍然可以作出一副情真意切之态,竭尽所能分析利弊,语气和婉地争取一线生机。
即使他如此想活下去的原因,并不是真的怕死,而是因为他早已为自己选择了另一种死法。
但那个时候,钟昭听不进去。
他满心以为江望渡就是害死自己全家的罪魁祸首,欣赏够了对方挣扎求存的狼狈模样,手腕轻轻一动就将剑刺入了对方身体里。
然后一如现在这样,钟昭毫不犹豫地将江望渡的头砍了下来。
恍惚间,钟昭看到那名神情倨傲的刽子手,完成任务后施施然擦拭手里的刀,慢慢抬起头来,竟长着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时隔六年,他又杀了他一次。
如果上天给他机会,让他能够得知全部真相,继而恩怨尽消,爱上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宿敌,看到一条能与对方相伴相守的路,却又双双又倒在黎明到来前,让他们走向与前世一般无二———
一人被割断脖颈,身首异处,一人死于围攻的结局。
那重生到底是恩赐还是惩罚,钟昭心如刀绞,一时竟分辨不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本就昏暗的天空响起两道闷雷,隐约夹带着电光,眼见着是要下雨了。
监斩官和刽子手先后离开,围在这里的百姓也各自念叨着诸如‘得赶紧回去收衣服’‘要提醒儿子早些回家’‘快走快走’的话,没过多久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天大地大,明明刚才这里还热闹无比,倏尔间却似乎只剩下了钟昭和倒在地上的江望渡两人。
钟昭开始向江望渡跑去,想拼凑起对方的身体,为他合上双眼,想至少为他收敛下尸骨,可不管钟昭如何努力,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江望渡身上穿过,无论如何都没法真正触碰到对方。
直到一滴雨落了下来。
人群散尽的街道陡然刮起一狂阵风,裹挟着那被泥土沾得很脏的发带飘到半空,最后在打了好几个旋后,落在江望渡的脸上。
随后这被钟昭轻吻过的布条,就像是有了灵魂,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一样,遮住了江望渡睁到极致,眼角已经沁出血来的双眼。
见此一幕,钟昭再也忍不住,他浑身颤抖,失声已久的嗓子终于发出一道喊声:“轻舟!!!”
——
钟昭猛地坐起身来,外间的雨已经停了,整个山洞静谧无比,唯有他方才身陷梦魇中时,被他枕着腿的人手里燃着一支火折子。
“怎么这样急地唤我名字?”江望渡的表情还算和煦,但不知为何似乎掺杂着一丝怒意,又好像有几分心虚,不过最后他还是伸手碰了碰钟昭的额头,松口气道,“还好烧已经退了,阿昭,我……”
“……”
江望渡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钟昭忽然箍住他的腰,对着他的嘴唇急切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