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久自小便从容不迫,整个人温和如水。
而她自卑阴郁,如同一株营养不良的苔藓,瑟缩在潮湿的角落。物质上不够富足,精神上也十分贫瘠。
她没有好看的课外书,没有崭新的彩笔,没有吃不完的糖果,连衣服都是捡别人家剩下的穿。
因此她敏感懦弱,没有坦然接受别人批评嘲笑的能力,更没有跟母亲对抗的底气。
她恨着这如同慢性自杀的生活里的一切,却又要卑躬屈膝地讨好着这一切。
哪怕扔个碎瓶子,也要把玻璃渣包得严严实实,写上“碎玻璃”三个字。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关心这微不足道的体贴。
如今,她无时无刻不艳羡谢久的自由与成功。
凭什么有的人从出生开始就走向一条坦途,而她哪怕翻山越岭也无法到达与她平齐的高度。
所以当她认出照片里那个清瘦背影的瞬间,如何能不心生嫉妒。
明明她已经那么快乐幸福,为什么还要抢夺她的幸福。她的救命稻草,她唯一可以爱的人,她活下去的动力,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她的整个世界都陷入漫长的寂静。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阳台门边一闪而过的白色长裙下摆。
电话里哭泣的女声。
谢久家里压抑的呻。吟。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她攥紧了手,过长的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留下几道丑陋的月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泪水从她眼里夺眶而落,又咸又涩,可脸上分明带着明媚异常的笑容。
望着桌上那一大袋从医院开回来却未拆封的精神类药物,目光渐渐变得幽暗。
她猛然起身,一把攥紧那包药,塑料袋在指间发出一阵躁动的窸窣声。
“啪!”
下一秒,药包狠狠坠进了垃圾桶里,那声音仿佛一具死尸从高空重重砸落。
一阵压抑的呜咽从她唇齿间溢出。
声音却在半路发酵,化成了一道诡异的转音。恍若乌鸦被掐住了脖子,可它没有求救,而是在得意地嘲笑世人。
*
下午,谢久拣了咖啡店靠窗的座位,要了杯拿铁。阳光正值壮年,从玻璃窗外斜着切下来,落到咖啡桌上的光斑还有一丝余热。
对座的女人来得准时。
约莫五十出头,身形没有丝毫发福,反倒仍保持着少女般的薄。一件烟灰色的西装套在身上,显出几分干练。
她一张鹅蛋脸全无粉黛,只涂着一支正色的口红,衬得整个人顿时活泛起来。
“你就是谢老师?”女人落座,声音不高不低,却十分熨帖,令人如沐春风。
“是我,谢久。”谢久略一点头,微笑道,“您叫我名字就行。”
“好。”
她点了一杯黑咖啡,十指交叠置于桌面,“谢久,我这次找你是想定制几个陶瓷盘。”
“今年我母亲八十大寿,会有场顶级家宴,虽然是自己人用,但有不少媒体会来,所以我找了你。”
女人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看中排场,找上谢久,很大部分原因是她盛名在外。
“您想要什么风格呢?有参考吗?”
“要成对,风格素净一些就好。最好跟你过去的作品《宋瓷》风格相仿,那一套很大气,当初我一眼便喜欢上了。”
女人抬眼,目光在谢久脸上停留了片刻,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惊艳,“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谢老师,竟然是个小姑娘。真是年轻有为。”
“您真是说笑,”谢久只当她在调侃,“我不小了,已经三十五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