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铺纸。
准确来说,正是在铺刚才亲手抱进来的那一摞。
甚至在太平话音落地的同时,婉儿还抽空往榻边看了一眼,笑了笑:“如殿下所见。”
上官婉儿不疾不徐,取出镇纸,接着拿过桌边上好的端砚,生怕太平公主看不明白似的,贴心预告:“接下来,婉儿要研磨了。”
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她有眼睛,她看得见!
“我还当你转了性子,竟然不劝我练琴,合着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既然已经坐起来了,太平也没想着再躺下去,她伸了个懒腰,嘟嘟囔囔地抱怨。
“殿下有所不知。”
上官婉儿手上磨着墨,嘴里一刻不停,从没让太平公主的话落到地上过。
“琴么,不想练就不练。可是字,殿下却不可懈怠。”
“为什么?”
太平的疑问很容易便会被解读成高高在上的无理取闹,但上官婉儿向来聪慧。
聪慧的她,自然可以解读出话里真心实意的困惑。
甚至,上官婉儿已经足够聪慧到领会太平公主的未尽之语。
“的确,以殿下的身份,字写的好与不好并没有什么分别。”
研墨是一项颇为费手的工作,才转了数十圈,她便察觉到手腕处隐隐的酸胀。
上官婉儿面上不显,依旧笑意盈盈:“字写的不好,旁人绝不敢多加置喙;字写得好了,也不过添一桩无足轻重的美谈而已。”
察觉到公主起身向书桌靠近,婉儿飞快将视线从手上的活计挪开,看向太平:“殿下是这样想的,是也不是?”
不等太平回答,她又自顾自道:“我当然知道殿下在急什么。”
没错,是烦躁。
近日来,太平公主的烦躁并不因天气炎热而起,也不是出于心情不好。
更不会为了嬷嬷随口几句古以有之的男女偏见而不快。
大唐的金枝玉叶,还不至于为这些外物而左右心绪。
太平公主的种种表现落在别人眼中或许不明所以,但落在上官婉儿眼中,一切却都是有迹可循。
殿下,这是着急了。
婉儿轻轻一叹:“万事万物都得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的道理。”
她低眉看向手中的砚台:“就譬如研墨这件小事,刚上手的时候,砚台还需醒一醒,总要艰难一些。”
“等到渐入佳境,墨汁自然就能源源不断地涌出了。”
“又譬如临摹书法。”婉儿又去看手边的集子:“哪怕仅仅是握笔,最开始也难免不得其法,总得费些功夫才能领悟真意。”
太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上前。
她也学着上官婉儿,低着头,视线紧紧随着对方手中动作。
就在此时,上官婉儿却忽然停下。
知道两人这会儿距离挨得极近,她便随之放轻了声音:“殿下身处高位,若想再进一步,更应如此。”
第68章
上官婉儿点到即止,神色如常,似乎半点儿都没在影射什么。
可她既然这样说了,便不会是无的放矢。
太平公主抿抿唇,将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脚下步子一顿,驻足思索着什么。
她当然能够领会婉儿话中的深意,无外乎是提醒自己要修身养性,忍下一时意气。
只是许多道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真到了付诸实践的时候,那又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