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知道,情诗都是那个花魁娘子写的,心中很是不屑,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给这穷书生写情诗,难不成还指望他把她赎出去?
可每当他拿回来,它就特别生气,闹脾气,不吃饭,必须让他哄很多很多次才肯让他把自己抱在膝上梳毛。
那些情诗书生看过了便放到一边,从未回过,有一次在它发脾气时故意笑话它,“看不得别人对我好,你就赶快变成人形嫁给我好了。”
狐狸瞪着他,他是哪来的自信,以为自己会喜欢上他这个凡人?
书生被它瞪得哈哈大笑,然后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道:“你放心,我一辈子不娶妻,就只等着你。”
狐狸恨不得咬死他,呆在一起这么久,他看不出它是公的吗?就是变成人形,两个公的怎么成亲?
可那时正是它春情发作的时候,书生的话撩拨得它难受,本打算出去找只看得顺眼的母狐狸精泄泄火,那花魁娘子却在这时找上了门。
那是个春雨绵绵的早上,洗尽铅华的花魁在书生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訴说她流落风尘的无奈,诉说她在寺院上香时对他的一见倾心,诉说这日日夜夜等不到他回音的煎熬和相思。
她说这些年她也存了不少体己钱,不用他费心就能把自己赎出来,只要他不嫌弃她的过往,她愿意伺候他,甚至供他去参加科举。
那是寒门士子想要飞黄腾达的唯一途径。
狐狸在屋里听得直冒火,一冲动化成人形推了门出去,在花魁娘子惊讶的目光中挽起书生的胳膊,颐指气使地指着她怒道:“阿亭,你不是说这辈子只娶我一个吗?这臭女人从哪儿来的?”
他的人形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可再怎么年少再怎么好看也依然是男儿身。
花魁娘子惊得连假哭都忘了,像看怪物似的盯着他和书生。
书生愣了一会儿,轻咳一声,对着她抱歉道:“姑娘,你也看见了,这个……你的请求我真的是爱莫能助……”
花魁娘子的目光从惊愕转为恶心,恨恨地啐了一口,留下一句威胁的话走了,“你们给我等着!”
狐狸对着她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
还被他挽着胳膊的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我这先生的活也做不长了。”
狐狸不屑:“做不长就做不长,有我在,还怕差银子……”
话未说完,忽地住了嘴,抬头看了书生一眼,他刚才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就见书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点要问他这个陌生人从哪儿来的打算都没有。
过了很久,才幽幽地说了一句,“原来你是公的啊……”
“你、你……”狐狸张口结舌,这人怎么猜到他的身份的?问题是,怎么一点害怕的神情都没有?
狐狸怒了,“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母的了!”
气冲冲转身要走,被书生一把拉住,连声哄了许久,方才半推半就地回屋吃饭了。
一人一狐依然住在一起,只是狐狸的窝变成了书生的榻,反正就是个简陋得不行的土炕,躺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很快,书生果然被青楼辞退了,外面也开始传起风言风语,连附近原先还挺尊敬他的邻居看着他的目光都变成了不屑和厌恶。
但是书生很淡然,做不了先生便依旧卖他的画抄他的书,等到画卖不出去,再没人来找他抄书,他便带着狐狸搬进了山里。
他跟农人学习种菜,然后在他们的破草屋前面开了一亩荒种上了各种蔬菜,之前那一窝小鸡也陆续长大下蛋,他养的狐狸有了蛋吃,脾气也变好了,时不时会从山里抓些野鸡野兔回来。
野鸡吃一半,剩下的就做成腊肉风干,至于野兔,书生又搭了个窝好好养着,很快便有了一窝小兔子。
他们的生活很平静,闲着的时候书生会教他练字,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依旧抱着他给他讲故事。
有时候,书生还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吻他的额头。
他不再问他的狐狸从哪儿来,只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今天想听什么故事。两个人你陪着我我陪着你,看过春日的繁花,听过夏日的惊雷,尝过秋日的硕果,走进了冬日的大雪。
那一天,涂山来了信,让狐狸回去一趟,他告诉了书生,说自己最多三日就回,可书生还是给他带了一大包的风干鸡肉。
狐狸没有失约,三日后赶了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被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一片狼藉,鸡和兔都跑了,只剩下被踩烂的鸡蛋和菜园,他慌张地跑进屋,看见书生奄奄一息地躺在土炕上,遍体鳞伤。
“阿心,你回来了。”书生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如风中残烛,最后一次抓住他的手,“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说得真对……我连我们的家都没保护好,又要惹你生气了。”
狐狸拼命摇头,只连声让他坚持住,然后驮着他重新回到涂山。
为了救他,狐狸取了自己的心头血喂他。
为了救他,狐狸在雪地里跪了七天七夜,只想求他最尊敬的师父救他最爱的人。
可是一切皆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