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太爷笑着摸着他的头,“还用不着从你小子嘴里省口粮。”
“就这么定了,也就添两双筷子的事。”柳家太爷实在喜欢裴朔,而且柳二郎读书也是多亏贺仓先生启蒙,于是直接将两家的院墙凿开造门合成一家。
贺仓的病时好时坏,常年需要吃药,等他身体稍微好些时就在村口教孩子们认字,分文不收,村子里的人对他也十分敬重。但贺仓不敢暴露太多,恐怕引人怀疑,满腹经纶全部传授给了裴朔。
“唔……大嫂你做的饭太好吃了,比我娘做的还好吃,你一定是天上的厨神转世。”裴朔狼吞虎咽地吃着眼前的面条。
柳大嫂这会儿年轻灵动,还不似后来的操劳苍老,她笑着在他额头点了点,“你呀,嘴贫,快多吃些,锅里还有。”
“是真的,不仅样子好看、闻着也香,吃起来更香,我恨不得天天吃大嫂做的饭。”
“真的呀?”柳大嫂说着又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看得柳二郎都生了艳羡。
裴朔道:“当然啦,我从不说谎的,我娘领我去镇上时,酒楼里的大厨做的菜也莫过于此。”
柳大嫂被他的彩虹屁冲昏了头脑,直接将自己碗里的鸡蛋也给了他,眼看着裴朔的碗都要堆成小山了,看得柳二郎一愣一愣的,他挠挠头,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裴朔说到底也算是寄人篱下,有时也会不好意思夹菜,柳大嫂心思细腻,借着他嘴甜的空档常常会给他夹菜夹肉,然后笑着捏着他的脸颊,“跟个瘦猴子似得,看大嫂今年把你养胖些。大嫂我呀,养猪可是一把好手。”
“哈哈哈哈……”众人听了她这话都哈哈大笑,裴朔也跟着乐起来了,和壮实的柳二郎相比,他确实是瘦了些,但他的肉都是实心的。
吃了饭,他就和柳二郎一同回去找贺仓读书,他也会研究着自己写些话本子,挣些碎银子给贺仓买药吃。
“邻居柳家太爷待我如亲子,三弟四妹敬我如兄长,后来柳大哥攒钱在沅陵县买了宅子,接了大嫂和二哥过去居住,二哥在沅陵县的学堂读书,他与我年龄相仿,便将我也带了去,咬咬牙甚至替我交了束脩。”
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桃水村和柳家恩情他此生都难以报答。
他虽富有现代记忆,但唯恐生于民间无靠山,闹起轩波来反倒会害了自己性命。这个世界有不一样的生存规则,他和贺仓都信奉中庸之道,知道枪打出头鸟,也都擅长随遇而安将自己藏于人群中,故而裴朔顺利长大、不过是稍比同龄人聪慧些,而贺仓安身于桃水村至今无人发现。
贺仓身体好些时会授他诗书、教他习武,贺仓常常自称北祈第一神箭手引以为傲,他还给裴朔做了一把小弓供他练习,于是裴朔转头就做了一把火枪,吓得贺仓惊叫连连,又赞叹连连。
贺仓好酒,每每喝多了就会跟他讲宫里的隐秘故事,讲几个娘娘扯头花,又讲七王争乱。
裴朔就捧着脑袋静静地听,听他从前朝贪官污吏讲到后主无道,他还吹嘘说自己做过先帝的伴读,有时也教他吹埙,将所有的衣钵传授给裴朔,收他为学生,倾囊相授。
裴朔放心不下贺仓,便每日跟着去县城里卖菜的村民往来于沅陵书院和桃水村,白日书院听课,晚上贺仓会给他开小灶,虽然奔波,但有贺仓在,他也算是有家。
“十五岁时村子里生了瘟疫,传播速度很快,官府无能为力最后下了封村令,大火之下,除我与柳家哥哥外全部丧生,贺仓也死在那场大火里。”
他原以为他就会在村子里和其他读书人一样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或者参加科举步入仕途做个小县令,或者就在县城里做个教书先生,然而事不遂人愿,他被迫卷进了历史这场浩劫。
山洞内的火光映在裴朔眼里逐渐演变成了桃水村的那场大火,七年前桃水村瘟疫横行,官府召集全州郡的大夫全部束手无策,最后不得已下达了封村之令。
那时柳家老太太已因瘟疫病逝,柳家太爷也是瘟疫缠身,柳家三郎和四妹年岁尚小无人照料,柳家大哥大嫂便搬回了村子居住,柳二郎也跟着回来居住。
那夜村子外头火光冲天,裴朔只听到无数铁骑踏花而来,军官甲胄,威严无限,各个手持火把,还有的手上拎着油桶,蓄势待发。
为首的是一个白衣青年,锦袍上镶制着珍珠宝石,腰间有白玉之环,他瞧着像极了话本里说的那些世家公子,他骑在高头马上睥睨众生,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在一只蚂蚁。
仅剩的还能活动的村民们聚集在村口望着黑压压的官兵,普通劳作的村民哪里见过这般景象,有的吓破了胆,有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裴朔站在其中,为首的是桃水村的村长。
村长已年过半百,鬓发胡须已经全部花白,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立着,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各位官爷,这是什么意思?”
那白衣青年抬着下巴冷哼一声,“桃水村瘟疫难消,为防传染到其他城镇,特此封村。”
随着他一声令下,立马有官兵前来黑压压将他们堵回村子里,整个村子被团团包围,村民顿时被吓得挣扎起来。
村长急得大叫,“不能封村,不能封村啊。”
村长的年纪恐怕能当那白衣青年的太爷,却扑通一声给那白衣青年跪下磕头祈求着,连带着周围的村民也全部跪下磕头。
一旦桃水村被封村,便再无生路。外面的药材进不来,再加上病情传染,他们只能被困死在村子里。
而那上位者却只是懒洋洋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像是看闹戏一样瞧着这些蝼蚁的跪地求饶,最后毫无感情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
“烧村……”
油桶泼向村子里的房屋,大量的火把被扔了过去,沾在茅草屋顶顿时就燃了起来,很快荒草连天,整个村子火光冲天。
村长闻之气急攻心,当即就昏了过去,村子里的几个青壮男人护住村长当即就和那些人拼杀起来,然而普通的村民怎么杀得过身穿甲胄手持长矛的官兵,只有血光冲天。
裴朔扶住倒下的村长,目光锐利,直指那白衣青年,气势昂扬道:“你说官府下诏封村,可有文书凭证?”
“村子里的根本就不是瘟疫,只是普通的病症上吐下泻罢了,你凭何封村断了人的生路?”少年裴朔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不过粗布麻衣也敢和世家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