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他进来,祁无忧无喜无怒地放下了奏本。四目相对,好像前几日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英朗看了一眼她许久未拿起的朱笔,问:“很棘手?”
祁无忧随手将奏本一撂:“你看吧。”
为了避嫌,英朗极少探问他职权以外的政务,哪怕只是红袖添香、关心她累不累。祁无忧也极少和他聊,哪怕只是抱怨臣下烦不烦。她今日难得主动邀他一同阅览,给了他一个为君分忧的机会,怎能不是意外之喜。
英朗上前,沉重的脚步忽然轻了许多。他走到金龙宝座旁俯身望去,终于又与佳人近在咫尺。这时,数日不甘不忿的情绪一扫而空,英朗珍惜她难得的信任和依赖,目光落在奏文上,逐行读起来。
原来是宥州苍溪府有个新进的武官崭露头角,短短几年间办了好几件制军武备的大事。但郭承隆却称其勾结富商,跟梁人做起买卖,已经不仅是觊觎官本,贪污饷款,而是通敌叛国,罪不容诛。官司打到了御前来,祁无忧手里拿的便是状书。
其中是非曲直,一眼评判不了。但是这个引人忌惮的年青人,名叫夏在渊。
英朗俯身僵立,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都一动不动,如同一座变形的塑像。直到一片如雾的汗珠他的额前密密麻麻地挤出了出来,他才缓缓看向了身侧的女人。
祁无忧知道他跟夏鹤年少相识,自然也清楚他认识夏鹤本来的名字。
她好整以暇地倚着玉座,之前翻看奏本时的为难早就烟消云散了。四目相对,她眼中无异于的残忍的玩味毫不掩饰。
夏在渊,夏鹤。
他还活着。
第72章佳期如梦君王薄幸,竟不肯给她唯一的……
72。佳期如梦
得知夏鹤还活着,英朗接下了祁无忧的敕命,出任平州知府。
他彻底心死。祁无忧杀人不见血,招招致命,夺走了他所有的生机。
面对亲信,祁无忧却道:合则聚,不合则散。英朗是国之栋梁,一直待在禁军统领的位子上不合适。
众人心知,等任期一满,英朗再回京里来,就能升一升了。此次外放,未必是打入冷宫。而且平州漕运四通八达,可是个肥缺。
他们万岁还是重情义,不会亏待枕边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夏鹤不知何时,也坐到了知府的位置上。但他的官声跟英朗截然不同。
世人只见一个行伍出身的名不见经传的男人一鸣惊人,没有任何身家,就凭借过人的胆识,在短短数年间青云直上。“夏在渊”声名鹊起之后,人们才将他的卷宗细细钻研了一番。
从他六岁入伍以来,胜仗累累,治兵管民也小有成果,十几岁就当了校尉,为他在宥州当地积累了一点威望。后来,就是众所周知的官商勾结。有御史启奏,富商蔡吉曾在战时受宥州府所托运送军资,吃下了不少饷款。他本是郭承隆倚重的亲信。但夏在渊却应许他当上皇商,二人遂一拍即合,朋比为奸。夏在渊的官位当然少不了蔡吉打点,因此一路晋升至此。
这段令人瞩目的资历中有一年空白,极不起眼,谁也没有留意。
祁无忧即位以来喜欢擢升家世贫贱的寒门,百官用鼻子想也知道,这位苍溪知府已经简在帝心,不日还会加官进爵的。
这时候,还有人上奏,谏言祁无忧是时候修陵寝了。
修建陵寝原是许多皇帝登基次年就着手动工的大事,她却一直兴趣缺缺,只说百年之后薄葬即可,不想劳民伤财。
张太后适时说道:“你要廉吏,就不能一点贪墨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修建帝王陵寝,动辄花费几十万、上百万国帑,不知能喂肥多少贪官污吏。
尽管两宫争权几乎耗尽了母女情分,但张太后这次占了几分道理。
祁无忧这年开始整顿吏治,意欲推行新的考评章程,拉锯月余无果,只有在这件事上做出让步。
于是,又有人试探,是否也为驸马建一座墓室。
一时间,群臣纷纷侧目,又一齐等着祁无忧的反应。
夏鹤的欺君之名一直没有大白于天下,所以尽管祁无忧御宇后并未追封他为皇夫,但在世人眼中,他还是她的丈夫,且是唯一的丈夫。
祁无忧当年为一时意气,布散她和夏鹤琴瑟和鸣的风月,现在也依旧在民间口耳相传。久而久之,世人竟都信了他们鹣鲽情深。
烈女不侍二夫,谁能说皇帝陛下不立皇夫,与仙去的驸马没有一点关系。
即使祁无忧不情愿夏鹤跟她合葬,也该装装样子,说“不忍惊扰他的英魂,还是让他就这样长眠吧”。但她却冷着脸毅然否决。
因负责监修帝陵的是深受隆恩的晏太傅,合葬一事很快翻了篇,不了了之了。只是这宫廷秘闻传到外面,就变成了皇帝陛下芳心易变,早已忘却故人,说的都是已经故去的驸马不配跟她合葬。君王薄幸,竟不肯给她唯一的夫婿留半块位置。
后来礼部提议,苍溪石久负盛名,是建造帝陵宫室的佳选。折子递上来,祁无忧扫了一眼就准了。
她要用苍溪石,自然是苍溪府承办修建帝陵的石材。从开采到运送,全落在苍溪府头上。
府衙上下接了圣旨,全都喜不自胜,感念天恩浩荡,赏了他们这一祖坟冒青烟的恩典。等办好了传出去,也是一件大大的功绩。
胥吏们齐齐望向他们的府君,但见夏鹤面无表情地接了旨,随手挂在案边,又若无其事坐下办公了,根本就是藐视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