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李兰钧大摆升迁宴,扬州街头巷尾凡有头有脸,能跟他沾得上关系的,都屁颠屁颠前来凑热闹攀亲戚。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叶莲这些日子出门采买,报了自家主人名姓都要被厚待几分。
李兰钧本人更是一时炙手可热,先前斥他贬他的言论不翼而飞,全数换了一套新说辞。
譬如什么“卧薪尝胆”“胯下之辱”种种,把他捧得如豪杰英雄,蛰伏多年终于到了出头之日。
豪杰英雄此刻正坐在雪地临时搭起的小帐里,饮着冷酒,在一众世家子弟的追捧中赏鸟。
花园里的雪被清扫干净,几方亭帐立在园中,一只羽翼雪白而喙足丹红的白鹤悠然游走在山水间,脚下一顿一顿地踏过石板路面。
“这雪衣仙子真是不惧人,刘家公子上前抚摸都不曾飞退,果然是京中的贵鸟,果然贵不可言啊!”
帐中有人惊叹道,众人便纷纷围到帐边去喂食抚羽,或是作诗作画。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我长兄还送了个新奇玩意儿来,不若拿上来给大伙瞧瞧?”
李兰钧嘴上淡然,心头早已被捧得不知东西了。
他把手中麦粟往外一掷,见那白鹤上前啄食了才勾勾手让冬青听命。
冬青退下不久,就提来一只盖着黑布的鎏金铜笼,他走到李兰钧身前,躬身掀开遮布。
笼中是一只体型较大的红嘴黄绿鹦鹉,被忽然出现的强光吓得扑棱羽翼,铜笼摇晃片刻,才慢慢静下来。
“这鹦鹉可是珍禽啊,李翰林真是爱惜手足。”有士人称赞道。
“是鹦鹉,不过更有巧处,”李兰钧挑眉,朝那鹦鹉唤道,“恩恩,来,念首诗听。”
那叫做恩恩的鹦鹉左右摆着脑袋,“啊啊”两声后,扯着嗓子喊“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云云。
席中一静,待它念完后又拍手叫好,一时间好不热闹,围着鹦鹉打转。
“贤弟如今好是气派啊。”杨遂从小径踏来,抚开珠帘入内,一屁股坐在李兰钧身旁感慨道。
李兰钧斜目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哪有杨兄气派,几月过后,就该称你为杨翰林了,这满扬州有几个翰林,杨兄日后也是为陛下分忧的重臣,可莫忘了李某才是。”
“也不知你我可否有机缘再见。”
杨遂不理会他的冷淡,看着纷扰的众人忽然口吐人言,目带忧愁。
李兰钧眼角一抽,疑心自己听岔了。
“我是出不了扬州了,杨兄日后荣归故里路过,进屋吃茶叙叙旧未尝不可。”
杨遂仰头看远处白茫茫的天际,沉声长长吁叹,过后又道:“届时你也成了家,说不定比现在好脾气不少。”
园中桂枝挂满白霜,被笑谈声音抖落下来,露出部分黑褐枝干,李兰钧在簌簌积雪中幽幽转过头看他:“那时杨兄嘴里是否会吐出几句象牙,也不曾得知了。”
杨遂闻言,忍俊不禁地直拍大腿,笑道:“李兰钧啊,你真吃不了一点亏!”
“呵呵。”李兰钧干笑两声,没计较他忽然直呼自己大名。
两人笑后静默下来,周遭人不敢打扰,反让他们有了真正坦言的时刻。
“你见了我女儿吧?”杨遂转言道。
“见了,肤白眼大,完全不像你。”李兰钧不知有意无意,直言回道。
杨遂只是笑,却也不反驳:“是啊……像我不好看,她长大该哭了。”
李兰钧不答,在心里默认。
“我给她取了名,叫平儿,民间说贱名好养活,我就想了这个名儿,恐上天把她带了去。”杨遂兀自说着,像是无从倾诉。
李兰钧看向他,他鬓发间夹杂几缕白发,形容较以往憔悴许多,瞧不出任何意气风发的翰林学士模样。
杨遂二女平儿生下来几乎没声气,夫妻俩带着孩子走访几户名医,勉强维系着活体,如今过了磨勘回京,府中也是一派愁云惨淡景象。
“你也信神佛这一*套了?”李兰钧看他容色阴郁,勉强安慰道,“我看平儿容光焕发、能吃能睡的,好得很。你这么沮丧个什么劲?”
杨遂看他一眼,摇头不语。
“那骆家小姐不是开了个医馆么?你怎么不去找她看看,或许她有法子呢。”李兰钧硬着头皮推荐道。
“说来也要感谢她,平儿如今这样,多亏了骆姑娘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