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在厚重的毡帘前略作停留,侧身对她开口道:“姑娘在此稍候片刻。”
沈卿云垂首应是,端然立于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眼前庭院。
北地建筑风格果然与南方迥异,不见粉墙黛瓦,曲径通幽的精巧,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开阔雄浑的轩昂气度。
青砖铺地,石础厚重,连廊柱都较南方更为粗犷坚实,于质朴无华中自有一番不容忽视的威严。
院中风声渐息,唯闻檐角铜铃轻响。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那铜铃造型古拙,铸造得却极为精致。铃身表面镂刻的纹样繁复异常,细细看去,那主体竟是一只身姿优雅,似狐非狐的长尾灵兽,其数条尾巴盘绕舒展,勾勒出流云般的弧线。
兽首微扬,姿态灵动,与寻常所见的镇宅瑞兽截然不同。
沈卿云对其认知有限,只觉得这图腾古老神秘,绝非寻常门第会选用之物。
还未等她细细思索,青姨便又从堂屋内走出,朝她略施一礼:“沈姑娘,请进,老祖宗在里头等着你。”
沈卿云垂首应了,略略弯腰,穿过青姨为她掀起的厚重毡帘,缓步走入堂屋。
屋内空间极为开阔,陈设并非金玉堆砌的奢靡,却处处透着历经岁月沉淀的世家风骨。
令人略感意外的是,除却随她一同进来的青姨,这偌大的堂屋内竟再无其他服侍的仆从。
目光所及,上首主位处,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安然端坐,手持茶盏,徐徐品茗。
她一身素服,肌肤竟保养得极为白皙,虽眼角唇边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却罕见老年斑痕,面容清癯,眼神澄澈而锐利。
若非来时马车中听胡霁提及太姑婆已年逾古稀,沈卿云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位精神矍铄、仪容整洁的老妇人,至多不过五十许。
虽未开口,但举手投足间,周身便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仪。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历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气度,无需言语,便已令人心生敬畏。
走近了些,沈卿云垂眸敛目,不再四下打量,而是屈膝跪地,向前深深伏拜,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大礼:“晚辈沈卿云,见过老祖宗。”
“甫一照面便行此大礼,倒叫我这个老婆子,连半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茶盏被不轻不重地搁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胡太姑婆的嗓音随之缓缓传来,平和淡然,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沈卿云依旧伏身未起,声音带着请罪的恳切:“晚辈自知有负兄长信任,无颜辩解。老祖宗要打要罚,晚辈绝无半句怨言,甘愿领受。”
“罢了,且抬起头来,让老婆子仔细瞧瞧。”
沈卿云依言缓缓抬起头,目光却不再直视,而是谦卑地低垂着,落在对方膝前的空处。
胡太姑婆凝神端详她片刻,方才徐徐问道:“你祖籍何处?父母名讳为何?”
“回老祖宗的话。”
沈卿云恭敬应答,语气谨慎:“晚辈自幼长于秦州四时谷,家父姓沈,名修远。”
说到此处,她话音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声音也随之低了几分:“母亲……她在我周岁时便已病逝,家父从未向晚辈提及母亲的名讳与娘家来历。”
“原是如此。”
胡太姑婆神色未见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执意求见我,不肯离去,可是为了那块上刻明镜二字的令牌?”
沈卿云陡然一怔,呼吸几不可察地窒住。
此物牵连甚广,关乎大皇子景昭所托,干系极其重大。她此番求见,本意只是想从胡家旁敲侧击,探听些许线索,从未想过要轻易和盘托出。
却不曾想,眼前的胡太姑婆,竟早已将她的目的洞悉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