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青篱将茶盏搁置他身旁的案几上,伴着细微的磕碰,方才惊回他游离的神思。
他猛地回神,忙不迭垂下眼帘以作掩饰,拿起茶盏啜饮一口,匆匆压下心头那丝不合时宜的悸动。
胡野定了定神,语气已然恢复至惯常的利落直爽:“沈姑娘,我别无他意,只想弄清一件事情,害死大哥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沈卿云抚弄猫儿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一下。
她抬起眼,望向那张与兄长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年轻面孔,语气平静:“是唐家所为,但江湖上那些指责我害死兄长的流言……也并非全然是假。”
关于那枚解药的抉择,这些时日一直死死压在她的心口,
外人只知她医术不精,无法同时挽回两条性命。
却无人知晓,是她亲手放弃了兄长。
待将地牢中那惊心动魄却又残酷无比的经过叙述完毕时,沈卿云的嗓音已然低哑不堪:
“是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无可挽回。”
说到此处,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有泪意凝结:“祸根虽源于唐家的阴谋,但抉择出自我手,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将所有罪过推在旁人身上?”
胡野曾设想过多般可能,猜测眼前的女子或会推诿,或会坦诚,或将真相和盘托出。
他唯独没有料到,真相于她而言,竟是如此残酷的凌迟。
话音在寂静的堂屋内缓缓消散。
注视着那双盛满茫然和痛苦的眼眸,胡野下意识地想寻些话语安慰,却发觉所有言辞在此刻都是徒劳。
“不,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最终只能干涩地吐出这句苍白无力的话来:“就算你选择救下大哥,眼睁睁看着另一人身死,大概现在也不会好过多少。”
方才叙述那场残酷抉择时,沈卿云本能地将唐九霄的欺瞒与算计死死压在了心底,不曾对这位初见的胡二公子透露半分。
听闻这番试图开解的话,她只默然垂首,唇角牵起一丝极淡又极苦的弧度。
是啊。
倘若当时死的是唐九霄呢?
那时谎言尚未被残酷撕开,他依旧是记忆中那虽性情乖张,却待她一片真心的郎君。
叫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那份愧疚和痛苦,恐怕真的不会比现在好过半分。
沈卿云垂下眼帘,指尖梳理着怀中猫儿柔软温暖的毛发,掌下细密的触感暂时驱散了盘踞心头的阴霾。
这令她稍缓了口气,抬眸再度望向跟前的郎君:“二公子,我今日将真相尽数相告,并非为了替自己开脱,也请您不必费心为我辩解。”
“兄长的死,我确有推脱不开的干系。您先前对我心存戒备,皆是人之常情,合情合理,请您万勿因此有任何负担。”
听完她这番话,胡野却是彻彻底底地怔在了原地,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温柔似水,骨子里却透着惊人的韧劲。
遭受如此巨变与污名,竟能这般平静地端坐于此,不诉一句委屈,不吐半分怨言,只将苦痛默默吞咽,还将他人的感受置于自身之前。
“云姑娘。”
他霍然起身,敛去所有杂念,朝她拱手深深施了一礼:“先前当众冒犯,言语奚落,是胡野莽撞无礼,大错特错。”
“我虽是个粗人,性子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也晓得知错能改这四个字的道理。”
“姑娘的清誉因我受损,我定会竭力补救,亲自出面澄清。”
一旁的青姨见状,却是摆了摆手,开口阻拦道:“二公子有这份心自是好的。但公子需知,世事纷扰,有时越是急切澄清,反倒越描越黑,易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