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云立即起身,敛袖低眸,恭谨地行了一礼:“晚辈给老祖宗请安了。”
“不必多礼。”
胡太姑婆在上首的檀木椅上端坐下来,声音平稳:“今日叫你来,是有一桩要紧的差事,需得交由你去办。”
沈卿云并未抬头,亦无多问,只依旧保持着恭听的姿态答道:“请老祖宗吩咐。”
“胡家产业颇丰,名下各处的铺面也不少,其中便包括了城中的药铺医馆。”
胡太姑婆略一示意,青姨便捧着方才那方印信与乌木对牌,稳步走至沈卿云面前。
“眼看年关将近,这些铺面老身一时也察看不过来,账面繁杂,盘结不清。”
胡太姑婆语气淡然,话里传递出的意味却不容推拒:“就想劳烦云姑娘代老身走一趟,去见见下面各个铺子的掌柜,将这年的总账盘一盘,对一对。”
沈卿云望着递到眼前的印信与对牌,一时有些怔忡。
治病救人,侍弄药材,皆是她的本行,可这经营管理,盘账核数,与人周旋往来之事,她却从未涉足。
她不禁面露迟疑,诚恳道:“老祖宗,晚辈虽略通医理药性,于经营之道却实是一窍不通。只怕……只怕胡家的药铺到了我手里,这账目反倒愈发理不清了。”
“不打紧。”
胡太姑婆朝她轻轻摇头:“谁也不是生来就懂得如何管人看账的,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话已至此,沈卿云更不好意思推拒,只得接了那沉甸甸的印信与对牌,细声道:“晚辈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您所托。”
“是亏是盈,都不必太过挂怀。”
见她仍是心中惴惴,胡太姑婆只温和一笑:“你是个心思通透的孩子,只是以往涉世未深,借此机会,正好历练一番心性眼界。”
话虽浅白,其中深意却如明灯投照。沈卿云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她自幼长于世外之地,如同被长辈精心呵护在暖房中的幼苗,除却埋头研读医,辨识百草,几乎未曾经历过真正的风霜搓磨,更不通晓世间人情的曲折与险恶。
即便是当初毅然随唐九霄离开四时谷,漂泊江湖,她也始终被他护在身后,未曾真正独自面对过俗世洪流中的暗礁与漩涡。
胡太姑婆此番交付的差事,表面看来只是核对账目,然而,真正要应对的,却是那些在算盘和人情世故里浸淫了大半辈子的人精。
与这些掌柜周旋往来,无异于一场无声的较量,需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对方言语或账目中的陷阱,着了他们的道。
她缓缓深吸口气,神色端凝地垂首答道:“老祖宗的良苦用心,晚辈明白。”
“姑娘前去盘账时,记得将院里的青篱带上。”
青姨在侧嘱托道:“那丫头对城中各处都熟,往日里大公子在外料理事务,也常是她随侍左右,能帮衬姑娘许多。”
沈卿云应下,也不再多留寒暄,向胡太姑婆再行一礼郑重拜别,便小心将那印信与对牌收好,转身离去。
清冽的空气裹着寒意,院外却已有一道修长身影默然停驻于此,仿佛已等候多时。
沈卿云眼前一亮,快走几步上前,语气不自主地轻快些许:“二哥。”
胡野似乎正深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忽闻她声音,竟是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仓促回神看来时,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他迅速别开脸,含糊应道:“阿妹怎得这么早?”
“老祖宗昨日吩咐我来请安,自是不敢怠慢。”
沈卿云心下也存着先前查铺子的事,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托二哥的福,昨晚我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至天明。”
“我也没做什么……”
胡野抬手用力揉了揉后颈,视线飘忽,好似不敢直视她,语气也带上了明显的匆促:“既如此,我便先进去向老祖宗请安了。晚些时候……晚些时候还得赶去城西大营点卯,时辰所剩不多。”
“不妨事,二哥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