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夹杂着深刻的自我厌弃直冲头顶。
大哥坟茔新筑,尸骨未寒,自己的梦里怎会出现这般荒唐悖伦的景象?
在院门外深吸了几口凛冽的寒气,勉强压下胸腔里那阵不合时宜的狂悸。
待脸上热意褪去,胡野才整整神色,迈步深入内院去寻老祖宗请安。
被领进堂屋,他端坐下,努力将思绪拽回正事上。
照例是几句关于军营生活的关切问询,胡太姑婆略略点头,忽而问道:“你们辽北营,这趟预备在辽州城驻防多久?”
“回老祖宗,不出半月就要再度拔营北上了。”
胡野本不想叫年迈的长辈担忧,但眉宇间却仍无可抑制地流露出些许沉重:“中原乱局,搅得北边那些蛮夷蠢蠢欲动。依孙儿看,不出三月,他们便要有大动静。”
“三月?那岂不就是年关前后?”
胡太姑婆的神情也随之凝重几分:“风雪酷寒,又逢年关劫掠,北上可得万分注意安危。”
“若断了粮草补给,尽可来信同我开口,胡家尚有些底蕴,总能支撑一二。”
“老祖宗放心,孙儿晓得。”
胡野点点头,感激道:“这些年不是您施以援手,咱们平辽军,怕是真得刨雪充饥,拆甲生火了。”
“守关戍边,是你们的职责,而后方安稳,粮草无缺,自是朝廷之责。”
胡太姑婆重重叹息一声:“可惜当今圣上龙体久恙,致使朝堂之上庸碌之辈当道,中原腹地尚且纷乱不休,又如何不引得边关动荡,外患频生?到头来,真正受苦受难的,却是边关的将士和无辜的百姓。”
“他们乱他们的,我们只管尽忠职守,护住边境便是。”
胡野却毫不经意,开口回道:“中原再怎么动荡,我胡家只需安稳守住这北境门户,也好过贸然卷入那朝堂浑水,徒惹祸端。”
“放肆!”
胡太姑婆眉头紧锁,声音陡然转冷,斥责道:“明哲保身?糊涂!你将绥儿的牺牲当作什么了?我自幼教你君为天下先,士不可不弘毅,这些道理,你竟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胡野被这突如其来的批判说得一愣,脸上那阵刚褪下去的热意再度升腾,烧得他耳根发烫。
确是他眼界窄了。
他虽不知晓其中全部关窍,却比谁都清楚兄长此次深入中原,不惜以身涉险,掀起滔天巨浪,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外乎是那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二十年前,那位身陷谋逆构陷而被废黜太子之位,流放北地的先太子,曾是一代人心向往的仁德明君。
若没有他当年的亲身指点和提携,便绝不会有胡家如今独据辽州,根基深厚的地位。
“孙儿失言。”
想通其中关窍,胡野面上不见半分不服,更无辩解,双膝一落,便干脆利落地跪在胡太姑婆跟前:“请老祖宗责罚。”
胡太姑婆自是比谁都清楚这孙儿直率豁达,不擅弯绕的性子。
此念虽非出于恶意,但他在军中经受多年历练,眼界胸襟竟仍无多少长进,实在令她失望,岂能不罚。
“待你今日办完公务回府,自行去祠堂领十个板子。”
胡太姑婆语调肃然:“在你兄长牌位前跪足两个时辰,好好想清楚,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是,孙儿遵命。”
胡野立刻低头,应得没有半分犹豫。
屋内气氛凝滞沉穆,恰在此时,窗外竟应景般地纷纷扬扬,飘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