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文抱着孩子缀在队尾,心头却萦绕着那个归还他镯子的蒙面人。
此人莫不是要……造反?故意派他来此,是因他识文断字,想借他之口煽动流民?
他心乱如麻,待排到锅前,那分粥的伙计抬头见他,猛地一愣:“方师兄?你怎么流落至此了?”
方从文闻声细看,消瘦的脸上也显出惊诧:“张师弟?你不是举家迁往辽州了,怎会在此地?”
“唉,一言难尽。”
张姓伙计摇摇头,见他怀中孩子,特意舀了勺稠厚的粥:“师兄莫听旁人蛊惑,咱们只是老实办差的平民,造反那等诛九族的勾当,万万沾不得。”
“那你如今是跟了哪位东家?”
方从文小心地将粥喂给孩子,心中微动:“要是还缺人,我略通文墨,或可效力。”
张伙计左右一看,凑近他耳畔,声音压得极低:“是辽州胡家,我们这趟来营州,一切听凭一位姓沈的姑娘调度。”
他顿了顿,推心置腹道:“老方,我念着旧情才同你说。咱们这位掌柜的,手段是厉害了些,可心肠是善的。你若真想寻个安身之所,我愿为你引荐。”
姑娘?
可替他夺回镯子的分明是个男子,听口音也非北地之人。
这如何能对得上?
方从文心头疑云丛生,却难以抗拒这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若真能追随这位掌柜,他与孩子便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也算不负亡妻临终所托。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紧裹的布包,把心一横,悄悄摸出锭银子。
正是当日与镯子一同归还的那两锭之一。
借着破旧衣袖的遮掩,他将银子塞入伙计手中,声音苦涩:“张师弟,师兄我……实在是山穷水尽了。这点心意你收下,只求你为我美言几句。你看看这孩子,再这么下去,我们父子只怕……”
“方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那伙计像被烫着一般,忙不迭将银子塞回他袖中,又急又气:“我岂是城门口那些趁火打劫的小人?当年在书院,你对我多有照拂,这份情谊我一直记着。你留着这银子,往后安家用得着!”
方从文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这些时日卑躬屈膝惯了,他竟也学会了这等污浊手段,用银钱去玷污同窗的赤诚之心。
“是我糊涂了……张师弟,对不住,我不该如此。”
沈卿云近来颇感心力交瘁。
一面要与唐二白周旋博弈,另一面还需掌控营州粮价起伏。
尤为棘手的是,手下精通账目的人手严重不足。连日来,她亲自核对每日进出粮账,动辄便要耗去数个时辰,常至深夜。
恰在此时,有人举荐了一人。沈卿云虽心存疑虑,仍细细查问了其来历背景。
“查过了,没啥问题,从北边逃到营州城来的,在城里寻摸不到出路,又逃到城外,正巧碰见了咱们施粥的商队。”
黄大力沉声禀报:“姑娘,要不要把人带到客栈来?”
“带他来吧。”
沈卿云揉了揉酸胀的额角,低声补充道:“为防万一,你们在旁需得看紧些,勿出纰漏。”
“是。”
黄大力领命,临转身前又特意回身:“还有一事。近来云香楼那头有个身手极高的侍卫,屡次来客栈附近窥探,形迹可疑,来者不善。还好都被咱们的弟兄及时发现,挡了回去。”
他神情凝重地嘱咐道:“姑娘近日……千万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