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昨日尚在谈笑的儿郎,都是一条条滚烫的生命。
他们是妻子倚门盼归的父亲,是娘亲心尖上的儿子,是幼弟仰慕的兄长,是家中的顶梁柱。
可如今为了守住这寸寸山河,尽数化作冰冷尸骸。
这漫天烽火,本不该燃起。
这苍生疾苦,原可避免。
这世道,何以崩坏至此?
沈卿云怔怔地立在尸骸之间,目光空茫地望着眼前血色狼藉。
直到青篱提着食盒寻来,见她满身血污,失魂落魄地站在尸堆中,脸色苍白,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姑娘!”
青篱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触手却是骇人的冰凉:“您醒醒神!快醒醒!”
“我……我想不明白。”
沈卿云缓缓抬眸,眼底一片枯寂,声音轻得如同呓语:“青篱,我累了,让我歇一会,就歇一会……”
那话音里浸透了心力交瘁,不像是请求,倒像是濒溺之人最后的呼救。
青篱慌忙伸手去扶,却见她眼睫一颤,整个人似陡然被抽去生气般,重重软倒在她怀里。
好在,战局果然如许郎中所料,一日日明朗起来。
伤员渐少,沈卿云心头的阴翳却愈发深重。
自她来到镇北营,竟从未见过胡野一面。
起初她只道是战事吃紧,他无暇分身。可如今烽火将熄,即便他再厌她,再不想见她,在这生死场中,难道连一句报平安的口信都不愿捎来么?
这不安的预感,在最后一日推向了顶峰。
大军整队回防,她挤在人群中翘首寻觅,却始终未见那匹银鞍白马,也不曾见到那熟悉的面孔。
“胡副兵马使何在?”
她再顾不得仪态,一把拉住一名将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是胡家派来支援的人!他回来了吗?人在哪里?”
她运气不错,这一拉正拦住了胡野麾下的子将许广正。
他低头瞧见女子泫然欲泣的脸,心头一紧,忙道:“姑娘莫急,胡将军回来了,只是……”
只是二字一出,沈卿云心头猛地一沉。
这些时日,任何消息但凡带上只是,从无好事。
是重伤?是残了?还是……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翻腾,令她愈加焦急:“只是如何?求将军直言相告!”
“前几日胡将军左臂中了一箭。”
许广正见她神色,不敢再继续拖沓下去:“随行军医虽做了包扎,但战事紧急,将军未等痊愈便又上了战场。如今战事稍缓,回程路上却突发高热,人……已被送往伤兵营了。”
话音未落,许广正眼前身影一晃,那女子已提着裙摆转身奔向伤兵营,只留给他一个仓促的背影。
许郎中正在营内焦灼踱步,见她闯入,如见救星:“你可算来了,沈姑娘,你针术精湛,胡将军这伤势是积劳成疾,还需得你出手尚算稳妥!”
“我明白。”
沈卿云气息未匀便跪坐榻前,指尖急急搭上他腕间。
触手一片滚烫。
她闭目凝神细诊片刻,又俯身检视他臂上箭伤,随即挽袖急声道:“请许郎中速取一坛烈酒来!他热毒攻心,施针前须先清理伤口和降温。”
幸而甲胄早已卸去,她解开他浸透汗血的中衣,袒露出的不仅是劲健胸膛,更是纵横交错,新旧层叠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