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退出内室,沈卿云取帕子拭了拭唇角,才轻声开口:“我看她,倒是个稳妥的。”
“是,这段时日瞧着,确实本分细心,行事也周到。”
青篱点点头,神色却并未舒展:“只是……”
“只是什么?”
沈卿云侧过脸看她:“你陪我在这潭浑水里已经够久了,加之青姨年事已高,是时候该回辽州去了。”
青篱沉默了很久,半晌,她抬起眼,望向姑娘卸下妆粉,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孔:“姑娘现在这副模样……教我如何能放心走。”
自半年前昭狱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之后,有些东西似乎就永远被困在了灰烬里。
沈卿云的睡眠成了极稀罕,也极脆弱的东西。
若不服药,闭眼不过半个时辰,便会被无声的惊悸猛然拽醒,浑身冷汗淋漓,只能睁着眼,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帐幔,在漫漫长夜里清醒地煎熬,直至天明。
“无非是睡得浅了些。”
沈卿云牵了牵唇角,像是要笑,可那笑意还未漾开便已淡去,只余抹倦怠的弧度:“心病罢了,说不得哪一日忽然就想通了。况且这安神汤喝着,总能合上几个时辰的眼,你别太挂心。”
她语调放得轻,仿佛真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可那双眼睛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光亮。
这算什么呢?
有时她自己也觉得荒谬。
许是她这人,骨子里还存着太多不该存的良心罢。
否则怎会一阖眼,就闻见那刺鼻的火油气味,看见焦黑如炭的手从火焰里伸出,死死攥住她的脚踝,要将她也拖进那片寸草不生的炼狱里去。
唐九霄临死前……想必是恨透了她吧。
这个名字一浮现,心底空荡荡的那片地方便骤然冷得发疼。
说是恨意,却掺着不该存续的软弱。若说是爱,又分明浸满了淋漓的血与尖锐碎片。
她是如此卑劣。
当望进胡野那双赤忱如初的眼眸时,抛开畏惧,心底浮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或许她可以试着接受这份倾慕。
或许这份滚烫的,毫无保留的爱意,真能将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缺口,一寸一寸地填满。
当盛京的雪落纷纷扬扬时,蜀南的竹岭间也飘下了这个冬日的初雪。
寒气骤然沉了下来,深夜里,连山中惯于蛰伏的生灵都寻了更深的洞穴过冬。
山峦沟壑间,却有一间竹屋兀自亮着。
暖黄的烛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晕开在簌簌而落的雪幕中,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的的温度。
狭窄的小径上,一双皮靴踏过薄雪,吱呀一声推开了竹门。
“哟,总算回来了。”
灶房门敞着,李老头正嘬着烟枪坐在灶膛前生火,暖融融的火光映着他满是皱纹的笑脸。
热腾腾的白雾扑面而来,混着羊肉在锅里咕嘟的浓郁膻香。
来人点点头,只将手里提着的布包搁在门边的矮凳上:“李伯,你要的菜没买到,市集上只剩白萝卜。”
“萝卜好啊,萝卜和羊肉,正正配。”
李老头笑眯眯地点点头,侧头朝里屋扬声:“老孃儿??!切点萝卜下锅!”
“催催催,催你个头!生个火有多大事!动弹一下切个萝卜是要了你的老命了?”
李婆婆年迈,泼辣的声势却一点不减,叉着腰噔噔噔从屋里出来骂了一通。
李老头被骂得缩了缩脖子,讪笑着起身,正要往案板边挪。
一旁那素来沉默的年轻郎君却忽然开了口:“我来吧。”
“哎呀,这怎么好麻烦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