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石块和枝叶,天然便能用来取人性命。
从遇见那辆丹阳顾氏的马车开始,苏惠和景昭一样,没有一刻不在思索。
只是景昭思索对方的来意与谋划,而苏惠在思索如何第一时间护主和杀人。
这一刻,他至少准备了五种方案,在将皇太女推入黑暗的同时挟持顾照霜,同时杀掉最前方那名侍从。
但这酝酿许久的五种方案,所幸并没有能够付诸实施。
因为顾照霜主仆并没有发难,更因为景昭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轻轻向下一压。
哗啦一阵风声轻响。
“哎呀!”苏惠干巴巴地说,“小人手滑了。”
另一盏灯的光也消失了,如果竭尽目力去认真寻找,或许还能在林木深处望见萤火虫般似有若无的一点光。
场面有些尴尬。
不管怎么看,两人相继手滑,都是很拙劣的托辞。
但与此同时,场面又松快了很多。
那种因旁人在侧,进退两难的尴尬,终于得到了一个台阶。
“该怎么办呢?”
“是啊,该怎么办呢?”
景昭和裴令之同时发出虚情假意的声音。
说完这句话,他们心照不宣,离开石阶,踏入两旁的山林中。分明远处沈氏部曲的火把与声音越来越近,但四人全都仿佛暂时失明,一心寻找丢掉的两盏灯。
或许落在旁人眼里,这样做显得很是虚伪,很是可笑。
但即使有的遮羞布再虚伪、再可笑,也不能轻易揭下。盖着这层布尚可粉饰太平,揭开却等于将矛盾完全暴露在这片黑暗的山林里,再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他们走向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出数步,苏惠回头仔细观察四周,然后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亮。
景昭正在抖自己的衣摆。
她宽袍大袖,仪态风流。这身装扮本是为了佐证苏氏女郎的身份,行走在山道石阶上衣袂翩然,煞是好看。
就算被巡逻的部曲当场抓获,也必然慑服于她的风姿装扮,不敢冒犯,而要恭恭敬敬请能做主的人前来接待。
但离开山道石阶,一脚踏入林间潮湿的地面,泥土夹杂着复杂的气息同时扑来,并不如文人墨客想象的那样清新动人,反而有种窒闷浑浊的味道。
蚊虫嗡鸣,幸好上山之前,二人都佩戴了驱虫蛇的香囊,香囊是由穆嫔亲手择选药材调制,效果极好。
景昭压紧帷帽纱帘,苏惠则抽出一块布护住头脸。
饶是如此,景昭靴底也沾满了潮湿的泥沙土块。
前几日刚下过雨,林间泥土潮湿,景昭只觉得靴子发沉。
她停下扎紧袖口衣摆,跺掉靴底泥块,扯掉勾在衣袍上的枝叶苍耳以及许多不能细想手感奇怪的东西,低声道:“你猜,他们在找什么?”
苏惠目光警惕敏锐,四下环顾:“或许是王七的尸体。”
“你也觉得王七死了?”
苏惠低声说:“小人于破案一道所知不多,杀人经验倒很丰富,说不出什么切实的证据,但直觉如此——人来了!”
火光与人声渐近,搜寻的沈氏部曲们分布在山道石阶附近两侧的山林中,呈扇形逐步向下推近。
搜查太过无聊,黑夜又滋生恐惧。
这些部曲们一边搜查,一边三三两两低声闲谈:“这边偏僻,没啥好找的,还不如早点散了回去喝花酒。”
“老刘你失心疯了,要命的花酒也敢喝?”
“你胡说什么,这里的女人我当然不敢沾惹,我说回城!”
“可不是?犯不着,犯忌讳。”
“嗐,城里妓坊多了去了,兄弟们没必要,又犯忌讳又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