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想法更简单,也更冷酷。
朝廷为收回南方的控制权,已经耗费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
不能失败。
只能成功。
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因此而死者倘若愤懑不甘,死后化为怨魂厉鬼,即使一状告到泰山地府,倘若九殿阎罗不能秉公,只怕南方九州万千黎民的怒火,也足以活活烧塌阎罗殿。
次日天色将晚,景昭一头撞进客栈房门时,帷帽下的脸已经惨白如刚从泰山地府里爬出来的女鬼。
穆嫔惊叫着扑过来:“姐姐,你怎么了?”
景昭勉力摆手,痛的倒吸一口凉气,却不便立刻说出来,扶着穆嫔的手臂坐倒在椅中。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就连忙对身后面色同样苍白的裴令之招手示意:“快拿来!”
裴令之的脸色不比景昭好,以至于原本只可能伸出脚绊倒他的穆嫔都忍不住惊慌,替他搬了把椅子。
裴令之道谢坐下,从袖中抽出一封信。
这封信封了口,加盖火漆印,景昭命穆嫔取来灯烛,二人头并头凑在灯下,仔细研究片刻,景昭从腰间拔出短剑,倒转剑锋递过去:“你来。”
裴令之抬头:“我?”
景昭无奈地举起双手。
她的手纤长雪白,更衬出赤红勒痕宛然,还在极轻地颤抖。
纵马疾驰时需要长久控缰,去时疾驰整日所消耗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今日天色未亮便又打马急奔赶回临澄县,如今她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被拆了一遍,实在做不来拆信这样细致的活。
裴令之微微苦笑,道:“我也不行。”
同样是纵马疾驰整日,裴令之比景昭好不了多少。若说别的也就罢了,这封信需要仔细拆开再封回去,倘若手一抖毁了信封,岂非弄巧成拙?
景昭微一沉默,对穆嫔道:“你来?”
穆嫔:“我?”
她小心翼翼拿起短刃,在景昭与裴令之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挥下,小心翼翼挑开封口,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毕竟是拿惯针线、女红娴熟的太女嫔,手极稳,景昭抬头夸奖她一句,接过来一目十行看完,哂道:“套话而已。”
裴令之很自然地靠过来,就着景昭的手匆匆看了两眼,温声道:“原来如此。”
这封信是卢家主所写,嘱咐他们交给临澄县令。信封的十分严密,信中内容却没什么机密之处,只以卢家主的名义向县令问候,除此之外,没有一个字提到正事。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一个微微哂笑,一个神情平和中隐带冷淡。在穆嫔看来,当真是非常莫名其妙的一幕。
裴令之突然感到背心有些发寒。
他福至心灵般侧首,看见小苏女郎正拿着拆信的薄刃,锯木头一样乱扎碟中糕点。
分明没有投来一眼,裴令之却无端感觉那把薄刃下一刻可能便要钉在自己身上。
他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再度涌起,十分识趣地往旁边让了让。
下一刻,娇弱的小苏女郎便如同江湖高手般,猛然插进他们二人中间的空隙,睁大眼睛看着信上的字迹:“这是什么呀?”
景昭简短道:“卢氏家主那里拿来的信。”
她过目不忘,反复认真看了几遍,不但信中内容,就连每行字迹所在的位置、墨色的浓淡都记得七七八八。于是信手将信纸塞回信封中,对裴令之道:“来吧。”
拆信容易,修复却难。
景昭与裴令之花了近半个时辰功夫,才将信重新封好,从信封到火漆看不出半点问题。
举着这封信,景昭满意道:“很好,不枉我们提早赶回来半个时辰——现在,可以赶在官署下衙之前,把信投进去了。”
天色已晚,信即使现在投进去交到县令手上,要想面见县令,也要等到第二天了。
奔波一日,景昭与裴令之早已疲倦到了极点。谁都没有心情再去思索其他事,信一脱手,裴令之走出房门,景昭立刻就脱力地倒在了椅中。
穆嫔吓得连忙站起来,要扶景昭去床榻上躺着,景昭一只手却死死抓住了椅子:“叫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