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透过窗棂上的明纸,映出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像被撕碎的棉絮,无止无休。
宋清徵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鹰嘴崖的寒风、江遇冰冷的指尖、散落的异色矿石,还有祖父沉凝审视的目光……一切都在拉扯着她的心神。
醒来时,房中冷气侵骨,喉间干涩发紧。她蜷了蜷身子,棉被似乎也挡不住这彻骨的寒意。
信……陈大昨夜冒雪送出的信,到了吗?祖父看到那“根基之患”四字,会如何想?会重视吗?前世她谨小慎微,从未插手过这等外务,更不曾以这般尖锐的方式向祖父呈报过什么。此次贸然直言,若未能引起祖父警惕,反被视为危言耸听或别有用心,又该如何?
更何况,她已彻底惹上了江遇。那人眼底的杀机绝非错觉,只因那莫名的“相似”而暂缓。一旦他查清无关或其他缘由,等待她的必是雷霆手段。
想到此,一阵心悸猛地攥住她,咽喉似又被无形之手扼住,引得她爆发出一阵急促剧烈的呛咳,肺腑都扯得生疼。
“姑娘!”炕边守夜的舒月立刻被惊醒,慌忙披衣起身,点亮几上的油灯。
灯火照亮宋清徵的面容,舒月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自家姑娘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裹紧的棉被下,身子正微微发着抖。
舒月急伸手探向她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怎地烧得这样厉害!”舒月大惊失色,“姑娘,您觉得怎样?”
宋清徵想开口,喉咙却嘶哑得发不出清晰声音,只无力地摆了摆手。
舒月心急如焚,忙扬声朝外间喊道:“大花!大花!快去!快去请郎中!姑娘发热了!”
隔间立刻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刘大花显然和衣而卧,闻声即刻应道:“俺这就去!”话音未落,人已急促推门而出。
舒月略定心神,仔细为宋清徵掖好被角:“姑娘别急,大花脚程快,郎中很快就来。奴婢先去厨房让人备些清淡的粥食。”她匆匆套上外衣,也疾步出了房门。
正院这番动静,自是没有瞒过人。
管事李茂才本就心虚,一夜未能安枕,早早便在院内踱步察看风向。闻听正房忽然人声慌乱,又见刘大花那粗壮身影一阵风似的冲出院门,舒月也面色焦急地往厨房方向去,心下立刻咯噔一声。
他眼珠一转,立刻招手叫过正在门前缩手缩脚扫雪的春妮,压低声音:“你!快去正房看看,三姑娘出了何事?机灵点!”
春妮放下扫帚,垂着眼皮,慢吞吞地挪向正房。她心下惴惴,既怕惹事,又不敢违逆父亲。
房门未关严,她轻轻推开一条缝,侧身挤了进去。
屋内炭火不旺,仍带着寒意。宋清徵躺在榻上,双眼紧闭,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脸色潮红,呼吸略显急促,看起来十分难受。
春妮将手攥在胸前,踌躇着上前两步。她从袖中抽出自己的帕子,叠了叠,犹豫地伸出手,想替宋清徵拭去额角的汗珠。
恰在此时,舒月端着热水盆回来,一见春妮竟在榻前伸手,顿时柳眉倒竖,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开:“放肆!谁准你近姑娘的身了?一点规矩都不懂!出去!”
春妮被呵斥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喏喏道:“我…我只是见姑娘出汗…”
“用不着你!”舒月没好气道,语气凌厉,“这里没你的事,出去候着!”
春妮被舒月的疾言厉色吓住,眼圈一红,垂着头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舒月不再理会她,拧了温帕子,小心敷在宋清徵滚烫的额上。又扶她稍稍起身,端来一直温着的红枣茶,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她喝下少许。
宋清徵略觉舒缓,神智却依旧昏沉,嘴唇翕动,模糊呢喃:“信……到了么……”
舒月闻音知意,心下更焦,不禁抬眼向窗外望去。雪光映亮窗纸,却照不透这重重山峦与府邸深墙。
正忧心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刘大花带着一身寒气卷了进来,声音粗嘎:“郎中请来了!”
她侧身让开,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男子。
众人皆是一怔。只见这郎中甚是年轻,约莫二十上下,穿着一件干净的灰色棉布长袍,外罩同色棉袄,眉眼干净,面容清朗,身背一个半旧药箱,气质沉静,与寻常乡野医者迥然不同。
不待舒月发问,一旁的春妮却忽然激动起来,竟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脱口唤道:“苏…苏表哥……?”
那年轻郎中闻声,目光扫过春妮,却无丝毫停留,只微微蹙眉,随即后退一步,朝向榻上的宋清徵,拱手抱拳:“鄙人苏元,应请前来为府上小姐诊脉。”
言行举止,分明是与春妮撇清关系。
春妮见状,脸上血色霎时褪尽,嘴唇微微颤抖,盈眶的泪水终是滚落下来。她死死咬着唇,垂着头,像个木头人般杵在那儿,进不得退不得,尴尬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