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竭力维持世家娘子应有的平稳端庄,她弯弯眼眸,让自己开口更显温和,
“叨扰了,方才有风卷来这片未燃尽的绸子,瞧着像是供奉祈福之物。不知寺中供奉祈福缎带的香炉,可是在那边?”
她指了指云岫离去的方向。
小沙弥随即抬头看去,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女檀越心善,小僧这就去处理。”
他伸手欲接过绸布。
“不必麻烦小师父了,”应槐灵飞快将绸布碎片攥得更紧,掩入袖中,“既是未燃尽之物,我顺路带过去,投入炉中焚尽便好。不知香炉具体在殿外何处?”
“哦,就在大雄宝殿西侧配殿的院落里。那儿清幽,专为贵人们备了一处小巧的紫铜香炉焚化祈福之物,比前院的大炉清净些。”小沙弥不疑有他,指了路。
“多谢。”应槐灵微微颔首,转身便朝大雄宝殿西侧疾行。
步履匆匆,一抹石榴红被踢得摇曳翻飞,纵使青石径上行人稀落,她仍不得不维系世家女的仪态,提防着转角处可能出现的相识面孔。
先前与崔皓羿谈话后的哀伤,此刻已被这注定是个惊天秘密所带来的不安与探究而彻底覆盖。
真相!她必须知道真相!此刻她唯一能做、且必须去做的,便是这个!
走至石径尽头,甫一绕过殿角朱红粗壮的廊柱,西侧小院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院落不大,回廊环绕,确比前院清幽许多。一座精巧的紫铜香炉置于院心,约莫半人高,炉身錾刻缠枝莲纹,青烟自顶盖的孔隙中袅袅逸出,弥漫着浓郁的檀息。
廊下木梁与栏杆上,系着不少大红或杏黄的祈福绸带、布条,在穿廊而过的山风中轻轻曳动,发出细微的猎猎声响。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女子身影,正虔诚跪在香炉旁略显陈旧的蒲团上,背对着殿宇,也背对着她。
是云岫!
应槐灵当即止步,身形巧妙地隐入一根巨大廊柱投下的浓重阴影之后,屏息凝神。
云岫并未如寻常香客般跪拜殿内佛像,而是对着那烟气缭绕的紫铜香炉双手合十。
她双目紧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哀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卑微,仿佛要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祭于这场祈求。
双唇急促翕动着,她念念有词地叙说着什么。
山风要比应槐灵通情达理,时断时续中,却也将云岫极低的絮语,裹挟着哽咽尾音,一并送到她耳中:
“……大慈大悲……诸佛菩萨……信女云岫……求您……求您保佑四娘康泰顺遂,余生安稳……无灾无难……也求您……求您大发慈悲,垂怜……垂怜那无缘的小世子……”
小世子!
果然!!
应槐灵的心头一紧,不由得将整个身躯紧紧贴在冰凉的廊柱上,连呼吸都压抑着力度。
云岫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泣血的悲痛:
“……菩萨啊……若……若小世子与四娘……尚有母子情分未断……待……待奴拼了这条命……助四娘寻得良人……安稳度日……小世子……小世子您再来……再来做四娘的孩子……可好……”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这番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停顿片刻,喘息着,更加卑微地哀求,哭腔浓重:
“……求小世子……小世子莫怪四娘……四娘太苦了……菩萨啊……求您让四娘……让四娘彻底忘了……忘了那剜心剔骨的痛……忘了那过往……忘了……忘了才好……忘了才是活路啊……”
汹涌的泪水冲碎了话语,压抑的呜咽淹没在远处扬起的诵经声里。
“……若是四娘……再沉湎于……沉湎于失去小世子的苦痛……日日夜夜……想着念着……她……她如何……如何活得下去?……呜……”
嗡——!
应槐灵脚下一软,幸而背倚廊柱,才不至跌坐在地。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将手掌贴向小腹,一股荒谬又深切的悲悯瞬间填满她的胸腔,直欲夺眶而出。
云岫那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哀诉,如同最后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应槐灵脑海中所有零散的火花——
原身藏于匣中夹层的书信,尤其是那令人心惊的“怯懦”二字,此刻竟让她寻到了根据;什么“请为了我,帮帮阿澈”,她本不解崔清婉为何这般行事,现在想来,更像是羞愧难当。
且头次被姬承梧把脉时,对方讳莫如深的眼神以及所开化瘀止血的汤散药方,原来早已昭示端倪……
更别提这具身体每月葵水来临,那异常猛烈的、几乎要将她腰腹撕绞的隐痛,绝非寻常女子痛经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