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绸布上,朱批、玺印俱在,艳若鲜血。◎
奉天殿上,御前太监宣了旨意,殿中一时寂然,片刻后,人群又躁动起来。
应天帝病倒之事,昨日大家有目共睹,只是圣上正值盛年,这病实在来得蹊跷。
“前日圣躬尚安,怎的突然就病重至此?”
“储位空悬多年,且圣上从未表露立储之意,此诏未免仓促。”
都察院章御史素来刚直,当即道:“昨日圣上未言立储,今日却骤令太子监国,这圣旨……不会是矫诏吧?”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他说的亦是众人心中所想,一时议论声四起。
谢枕川静立朝臣前列,唯有他未发一言,面色如常。
他昨夜便收到了密报,褚萧和与王家胁令禁军封锁了宫禁,恐有宫变,此刻不过是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罢了。
“大胆!”户部侍郎王霁眼看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立刻厉声喝道:“这圣旨有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尚宝司用玺,岂容尔等妄议?不知章大人此言,是何用意?!”
此话一出,殿中哗然,众人面面相觑,毕竟谁人不知应天帝生性多疑,尚宝司虽掌符牌、印章,但玉玺却是由他亲自保管,如何轮到尚宝司用玺?王霁此言,分明露了破绽。
那宣旨太监见状,缓缓将圣旨展开,明黄的绸布上,朱批、玺印俱在,艳若鲜血。
王霁得意道:“诸位大人可看清楚了?”
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看来是王霁初回京城,不谙应天帝行事作风,一时口误罢了。既有玺印,大皇子监国之事应当是得了应天帝首肯的。
谢枕川目力极佳,不过远远瞥了一眼,已经看出其中不妥之处。
他早些年听闻母亲说过,她幼时曾随先帝入御书房玩耍,不慎推倒了桌上的玉玺,后来虽然修补好了,右下角仍是留下了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痕。
这份圣旨上的玺印却完整无缺,分明是赝品。
虽知此事,他仍是神色不动,毕竟眼下并非拆穿褚萧和阴谋的时机。
眼看风向又转向了自己这边,王霁立刻意气扬扬道:“章御史,圣上病重之际,你如此出言不逊,惹得人心浮动,是何用意?来人啊,将这藐视天威的逆臣拖下去,重责二十廷杖!”
章御史反唇相讥道:“王侍郎好大的官威啊,你想要打我的板子,怕是还不够格。不知道的,还是以为是你王家奉命监国呢?”
“你待如何?你竟敢质疑圣旨真伪,不将你问斩,已算是轻饶了!”
两人吵得越来越激烈,眼看就要推搡起来,殿中已经传来褚萧和的声音,“怎么,本王初次上朝,你们便是这般欢迎本王的?”
他着了一身秋香色蟒袍缓步而来,蟒身上的四爪锋芒毕露,鳞甲森然。
见自己的外甥来了,王霁立刻疾步上前,添油加醋告了好大一番状。
褚萧和听罢,居然轻笑道:“章御史也是忠心可嘉。”
他将奉天殿中朝臣环视一圈,又道:“本王才轻德薄,资历尚浅,如今父皇病重,遽然膺命,还望诸位海涵。”
众人皆知大皇子殿下喜怒无常,虽然不知他今日为何谦逊至此,此话一时也无人敢接。
惟有章御史慷慨激昂道:“祖宗有制,立嫡以长不以贤,圣上龙体告恙之际,如此仓皇受命,如何让人信服?”
“哦?”褚萧和冷笑一声,“看来章御史私心是想请二弟来监国了,只可惜二弟体弱,听闻父皇病重,受了惊吓,如今亦在养病。”
殿中自然也有立嫡派,对褚萧和这话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二皇子生性纯善,久居深宫之中,从无与人交恶,所谓惊吓,多半便是褚萧和从中作梗。
“下官不敢,”章御史直言道:“只是圣旨来得突然,又无起居注官见证。为殿下计,不如请圣上当面——”
“闭嘴!”褚萧和暴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章御史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王丘昨日耳提面令,他这才勉强忍耐,见这该死的御史如此油盐不进,耐心已经告罄了。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虽知午门前需卸甲,但有知道他秉性的,也怕他忽然暴起杀人。
谢枕川却块然出列,悠悠道:“殿下息怒,都察院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若因言获罪,恐怕有伤圣德。”
褚萧和看了他一眼,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却终是暂且忍了下来。
眼看皇位触手可得,谢家大势已去,此人却仍如寒岩劲柏,令人忌惮。
褚萧和压下眉眼,声音粗粝,“父皇病重,本王不欲见血,既然谢大人说情,便请章御史辞官归家罢。”
这对性情暴戾的褚萧和而言,已算得上是极轻的处置了,众人都有些不敢置信,紧接着便听得他道:“待到秋后,本王再来抄你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