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巫蕴嘶声道:“……主人。”
他才是真正的,隐藏于幕后的主人。
“你既唤我一声主人,罢了。念在主仆一场,吾退一步便是。”那人温声道,“只消替吾捎句话,以此换你与你娘的自由。”
见人神色微动,他继续加码:“不过是年节将近,想起她曾托我一事,有了结果,你去问问她,看她是否还记得当年约定。若她不愿前来,吾自然不会强求。”
“我……”巫蕴一张口,腹中剧烈绞痛,哇的一声,胃液混着胆汁吐了一地秽物。
“如此,稍过量的胎血会致人呕吐。”那人记下,思索片刻,轻飘飘道,“吾已知她在流潦之森,若你不愿,无非多花些时日罢了,可再与人相见,恐怕就不是你所能选择的结果了。”
“想必你很乐意死在她剑下。”那人含笑道,“但你那可怜的娘亲却未必愿意。”
“你答应过我不碰我娘!”铁链被挣出爆响,巫蕴十指深陷地面,抠出血来,见那人兴致更甚,面上的怒色逐渐变为哀切,“你……”
他用力地闭上眼,颓然道,“我……答应。”
人走远了。巫蕴睁开眼,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角,直至禁锢四肢的锁链彻底绷紧,再无余量。
这里太过偏僻,连光也无法企及,才得以幸存。一尺之遥,他细细摩挲墙面上交错的刻痕,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无姓亦无氏。
“大人……”隔着薄薄一层皮肉,巫蕴抚摸心口,在粗糙的伤疤之下,隐约凸起的四棱。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他想,又下雨了。
自潮湿粘腻的触感抽离,阿也忽然注意到他睑缘一粒小痣,顿了顿,手落在他右耳骨那节晶柱上,与那双墨绿的眼眸对视,湿漉漉的——
像是在说,求你,不要。
晶柱被一点点抽离,像是被抽走脊骨,巫蕴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即将变为一滩烂泥,但脸上的疤痕在神血作用下开始愈合,重回光洁。
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模样。阿也心想,垂下眼,慢慢将晶柱碾碎了,洒在面前,平静道:“你走吧。”
巫蕴低下头,一双手小心翼翼地伸了出来,去摸地上那些亮晶晶的颗粒,但因太过细碎而无法拾起。
最后,他徒劳无功地收回手,膝行向后,恭恭敬敬地俯身,一下又一下,把那些尖锐的颗粒印进额头,刻骨铭心。
等到第三下,巫蕴抬起头,血流进那双墨绿色的眼里,“是。”他深深颔首,起身退了出去。
看好戏的殷珅挤进门来,重拾案几对座,“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
像是从梦魇中醒来,难以言喻的疲惫,阿也摁住额角,“你还在试探我。”
殷珅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知道祁霜的下落,但同我说不知道,正如你知道灵鼎对我的记忆无用,但依旧骗了我。”
阿也字字机锋,“你想诱我去灵族,见一见如今的四族是何等惨烈,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好激起我的恻隐之心。”
“而祁隐早将一切坦白,所以你一直不敢在我面前提白闲姓名,害怕我想起那些过去,甚至愿意舍下面子跟我去仙族,想趁机动手抹去我的记忆。”
“你……你都……”
“我还猜,祁隐虽没能成功,但意外发现心尖血互有感应,对吧?”阿也微微一笑,“所以你才肯收留巫蕴,就当养了条找人的狗。”
“再者,万一我想起一切,也能留下后手,那就是从他的记忆里掏出一些威胁……”
“是!我在试探你!”殷珅猛地起身,掀翻了几案。
酒杯被震落,碎了一地晶莹。
“我……”
殷珅急促喘息着,挺直的腰却渐渐弯了下去,像一根疲惫的稻草。他紧紧扣住自己的脸,手背青筋暴起,指缝中闪出泪光,“我们没有其他退路了!”
“你根本不懂!眼睁睁看着子民惨死,或是被瘴气侵蚀,堕落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能亲手了结的痛苦!我们,我们……”
“我知道。”阿也说。
于是像曾经答应九洮,答应云弈那般,她向殷珅许诺,“我会杀了他。”
一瞬间的怔然,殷珅蜷缩五指,藏进袖中,目光微闪,低声道,“你可知……”
“我知道。”阿也轻声道。
黑焰早已将结局告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