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书院山门时分,已是暮色四合,书院的各处已掌了灯。
韩元将提篮交给同窗,带着陆族长先去见父亲。
韩山长规矩严格,平日里韩元也同其他学生无异,住在斋舍中,并未与家人同住在书院旁的院落里。
行到院门前,同样需叩门求见。
等陆族长见到韩山长本尊,忽然老泪纵横地扑上前跪下:“山长大人,你们可要帮帮老头我啊!”
从旁陪伴的袁副山长同韩山长两人视线一碰,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讶异,迅速将老人搀扶起来:“陆老伯何出此言?”
他们收到的书信中,这位老族长只说来交剩下的赔银,顺便想带亲孙来金安的学府开开眼。
对陆如冈,他们有爱才及惋惜之心,自然欢迎。
可今日这是怎么一出?
老人不肯起,坐在地上悲愤哀嚎:“都怪那莫家女啊,害我陆家子嗣名声,毁他前程!”
他擦擦眼泪,咬牙切齿道,“书院因此蒙受名声损失,应该也能感同身受吧?不如我们一道翻案,将那莫家女告了!”
听到此处,韩元唇角一落,忽地看向一旁的袁辅仁,开口道:“老师对律法颇有些研究,三法司会审的案件,若要翻案该怎么翻?”
身为副山长的袁辅仁一下子明白过来,蹲下对地上的老人说:“老人家,那孩子我们也觉可惜,可三法司会审非同小可,说明案子由都察院监察办理,最后还要交皇上,您要想翻案,至少得敲登闻鼓。”
登闻鼓一敲,要先去半条命。
那老人果然目光一虚:“当,当真?”
他身旁的孩子听到登闻鼓吓得一缩:“……爷爷!”
“自然。”
“那书院就什么都不做吗?任那莫家女毁名声?”老人声音一扬。
韩山长眉头皱起:“悔婚既然是事实,便是违反律法,至于书院的名声——”
他向外一指,“我教书育人不是为了扬名。若想要名,留在国子监就好,何必回来?”
袁辅仁打圆场:“老人家稍安勿躁,先用过饭歇息下,从长计议。”
随即他看向韩元,“我同你父亲还要备课,你喊上佩佳一道,招待陆族长用饭歇息。”
韩元:“是。”
将老人和孩子带进膳堂,那几个同窗已经围坐,他带回的菜满满摆了一桌,都已热过,正散发阵阵香味。
见人已在其中,他递了个眼色过去。
袁佩佳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两位山长不愿掺和此事,便主动招呼老人祖孙俩入座。
老人跟孩子显然是饿着肚子等他们来接,看到一桌菜眼睛都直了。
等人坐下后,他一一介绍桌上的菜:
“陆伯,您瞧这些都是我们金安本地的名菜,吊炉烤鸭,皮脆肉嫩,蘸面酱裹饼子那是一绝,蜜汁火方,用蜜蒸透了火腿上最好的一块,肉香而不腻,还有这糖醋鱼……”
袁佩佳口才文才俱佳,经他一介绍,桌上卖相普通的菜顿时富丽堂皇起来。
他说完一道,那孩子便吃一道,然后也给老人夹。
祖孙俩许是饿了,顾着吃饭,没再大放厥词。
这份安静,持续到他们尝到辣卤鸭脖为止。
袁佩佳正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道陌生的菜,伸手捅了捅沉默的韩元,后者才说:“这是卤鸭脖,辣的。”
祖孙俩眼睛同时一亮,老人不再矜持,露出急切的神情:“辣的?辣的好啊!我们那里的菜口重
,也爱放茱萸!金安到底是大地方,什么口味的菜都有啊!”
辣卤鸭脖带回来已经凉了,如今隔水蒸过,被水汽冲得淡了,但那份卤香却更浓郁了。
孩子弃了筷子直接用手,吃得满嘴透香:“哥,这卤味做得真好!”
又问老人,“爷爷,你说是不是?”
陆族长终于露出今天唯一发自内心的笑容:“宝儿爱吃,等爷爷办完正事改天给你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