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翻阅良久,指尖停在一栏名字上:**沈眠之父,罪名??散播共情邪说,结局??焚于市集,骨灰扬江。**
她心头一震。
原来沈眠并非无缘无故走上对抗之路。她的父亲,也曾是那个敢于说真话的人。而她继承的,不只是天赋,更是血脉里的伤痕。
“你想做什么?”苏晚问。
“毁掉它。”净尘道,“但这本书若烧,真相也将湮灭。若留,又恐再成压迫之具。我走遍天下,问过百位学者、高僧、隐士,无人敢接手。最后我想起你??你不是立法者,也不是审判者,你只是……听者。”
苏晚沉默良久,最终将书放回他手中。
“你不该把它给我,而该带到集市上去。”
净尘一愣。
“找个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铺张席子,就像我那样。然后一页页念出来。念那些被缝合的嘴说过的话,念那些被烧毁的信里的字句,念每一个‘罪人’临死前最后的愿望。”
“可他们会害怕,会阻止我!”
“那就让他们害怕。”苏晚目光平静,“恐惧不会因沉默而消失,只会越积越深。现在,是时候让它流出来了。”
净尘离开时,暴雨已停。夕阳破云而出,映得满地水洼如镜。苏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你会受伤的。”
僧人驻足,回头一笑:“若连这点痛都怕,我又凭什么奢谈赎罪?”
七日后,北方传来消息:净尘在燕城闹市公开诵读《忏悔录》,当场被捕。官府欲以“煽动民怨”治罪,岂料次日清晨,牢房外竟聚集上千百姓,手持白烛,齐声高呼:“让我们听见!”
守军不敢动手,刺史连夜请辞。朝廷震怒,派钦差查办,结果钦差本人读完《忏悔录》后,竟在公堂之上脱冠叩首,自陈家族三代曾参与迫害“异端”,请求革职谢罪。
风波席卷十二州。有人趁机清算旧敌,也有人借机鼓吹新秩序。但更多普通人开始做一件小事:在家中设一“言角”,摆上纸笔,写下平生最想说却不敢出口的话,或焚或藏,或悄悄投入村口那只新挂起的铜铃下。
苏晚得知这些事时,正帮村中小学童修理秋千。绳索断了,孩子们急得团团转。她取来麻线与藤条,仔细编织打结,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一个小男孩蹲在一旁看,忽然问:“姐姐,你说……要是我也像那个姐姐一样,敢讲真话,会不会也被抓走?”
苏晚停下手中的活,认真看着他:“会。”
孩子脸色一白。
但她紧接着说:“但你也会遇见像净尘师父那样的人,像你娘那样偷偷为你藏信的人,像井边阿公那样默默给你递刀割绳的人。这个世界坏的一面一直都在,可好的一面,也从未消失。”
她把修好的秋千推了推,发出吱呀声响。“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荡起来。”
孩子犹豫了一下,爬上秋千。苏晚轻轻一推,他尖叫着飞向半空,笑声洒满林间。
入秋后,桃树落叶殆尽,古井四周铺满枯黄。某夜月圆,苏晚梦见谢怀瑾站在海边,背对她站着。海浪温柔拍岸,他手中拿着一封信,正缓缓投入水中。
“你在寄什么?”她问。
他回头微笑:“一封从未写完的回信。给所有等过我的人。”
醒来时,窗外星光如雨。她起身走出屋门,发现井沿上放着一枚贝壳??正是当初从回音岛带回的那一枚,明明已在失语渊中化作光流,此刻却完好如初,表面螺旋纹路微微发光。
她拾起贝壳,贴近耳边。
这一次,没有声音传出。
但她的心,却听见了万千低语,像是风吹过麦田,像是夜露滴落石阶,像是无数人在黑暗中轻轻说:“我在这里。”
她忽然明白,伪言之影并未彻底消亡,而是转化成了另一种存在??它不再是恐惧的化身,而是提醒。提醒人们言语的重量,也提醒沉默的价值。正如语录簿所刻:“沉默如土,孕育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