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秉性怪异,分外寡淡,不与旁人来往,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并非贬谪,也不为钱财,无论孩子天资如何,他一应收下,包括有心来多听两耳朵的闲人,他也慷慨,最多淡淡扫过眼风。
最近他收养了一个孩子,倒难得钟爱,包揽食宿,还为她取了名字,只是很怪异,叫“花千骨”。
哎呀,她不慎跌倒。
正为疼痛龇牙咧嘴,一抹高大人影悄然出现,背后清凉几分,她抬头,果不其然。
他惯爱用那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人,擎着他的手起身,他掸去她身上的灰尘,目光落在她伤处,“怎么这么不小心?”,她打了个哆嗦,仿佛一场冷雨淋在身上。
但她的心是火热的,一把抱住他,脸蹭在他腰间的铃铛上。
“先生先生,我终于见着你了。”,“先生~先生,你怎么才回来啊~先生先生,我好~想你啊……”他掏出绢帕,细致擦拭她柔软的脸蛋,听着她叽叽喳喳,脸色一步步和缓下来:“这般想我?那该把自己照顾得好些。马马虎虎,跌跌撞撞,哪里像我的弟子?”她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我这不是太喜欢先生了吗,喜不自禁,就成这个样子了。”
先生的铃铛真是硌人。
他不知听到了什么,墨玉一样的眼睛流光一闪,蹲下来,手按在她颈后,深深地按住,鼻尖戳进她发里,隐隐有女儿香,心思百转千回:“……那小骨,会一直喜欢先生吗?”
花千骨这时候实在太小,他长身玉立八尺有余,蹲下来屈就她,也依然要她努力踮脚尖才能够到,为了不被他甩下,她努力抱住他,抱紧他,扬言,惊散了一丛夕阳晚照里的林鸟:
“当然!我会一直一直喜欢先生,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
他抱起她,这回,总不会错了吧,小骨,这回,你不能再去找他了吧。
结着一场惆怅的秋雨,在他眼里,花千骨感知到什么,手指在他脸上逡巡,最后捂住。
“不要哭,先生,不要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轰隆,轰隆。她夜雨奔袭。
“求求你们,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我师父生病了,到处都找不到药!”
为什么还是会重演,他抬起乌黑的手臂,腐烂的正是上一世绝情池水的地方。
有个人,笑打着玉扇,走马过阳关,风姿楚楚,掀开老旧的门,玉面生辉:“白子画,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敲打手心,姿态闲逸:“外面那个是你什么人?”他并不欢迎对方:“只是我的一个小徒弟。”
东方彧卿啪地收起折扇:“你还想骗我?恐怕不止吧?这毒药,我本来也是做来玩玩,里面不过多加了一味你们长留的绝情池水,但看你这样子,貌似中毒颇深啊?”
他勾起嘴角:“白子画,你骗不了我。”
她是你的眼中眼,血中血,是你腕间的佛珠,腰上的宫铃,是你从九天之上接来的瑶池水,是你在莽莽尘世遗落的肋骨。
不用好奇我从何处得知,异朽阁主无所不知:我们一般不把这种关系叫师徒。
他幸灾乐祸:我们管这叫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白子画,你也有今天。
但对面的反应今天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按说即使中毒,他也该举断念喊打喊杀了,对面没有,只是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他。
“你不记得她了。”陈述句。
“我难道,应该记得她?”对方摇头,“不,我的意思是,她在你那儿求过一样东西,你难道不记得她了吗?”,“每天向我求取东西的人多了去了,我哪里每个都能记住。”
这就好,这就好。
他这一回,用禁术屏蔽了小骨的命格,看来很有效果,至少对东方彧卿很有效果。“异朽阁主,既然你来了,我也向你求取一件东西。”
“用我的仙根作为交换。”
师父好了,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师父也开始老了。
鬓边蔓长的白发,脸上悄然的皱纹,但是没关系,他依然潇潇骨立,风华正茂。
花千骨叹了口气,太好了,她还以为师父是神仙呢,不作神仙好啊,不作神仙好啊,一连十八年容颜不变,她都要害怕起来了,万一自己要是早死了,师父还活着,得多孤单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