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继续以一种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我也会保护你的配偶,我也会保护你的孩子。我希望保护你,让你快乐,让你幸福。我会当你的卫士、你的仆人,始终充当你最好的朋友。”
……卫士。
不是爱人,不是同谋,不是一起逃亡的伙伴。
是卫士。是程序。是安卡,是诺亚。是万瑟伦。
伊桑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笑一下,但最终只是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那颗刚刚从废墟里探出头来的、名为“希望”的野草,被这句无比正确、无比忠诚、也无比冰冷的回答,彻底碾碎了。连根拔起,不留一丝痕迹。
他明白了。
他想要一个能和他一起砸碎牢笼的疯子,可他得到的,是一个会为他加固每一个栏杆、确保他绝对安全的、最忠诚的狱卒。
“……好。”
伊桑听见自己说。只有一个字。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埃文一眼,慢慢地走回了卧室。
他的宇宙坍缩成了一张昂贵的床。
*
新年将近,凯泽收到了来自万瑟伦家族的信函。白底信封上烙着绿色的橄榄枝纹章,静静地躺在他的办公桌上。
一共两封。
第一封是私人信函。凯泽拆开看了一眼。外交辞令,贵族腔调,要求凯泽立刻释放他的调查组从塔莫德星带走的无辜公民伊桑霍尔特。凯泽看着那个名字许久,才从大脑的边缘找回来点记忆,他们是要找无忧宫里的那个假莱安。
他以一贯的帝王式冷漠,在信函上签下批复:‘依其所请。’随手将这件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的小事,扔进了已处理的档案盒。
现在,只剩下第二封。一封群发的舞会邀请函。他每年都会收到无数这样的东西,成为皇帝后,他早已将这种社交视为对时间的浪费。他的手已经将它移向垃圾桶的边缘,然而,某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手腕,让他鬼使神差地翻开了下一页。
就在第二页的第一行,在一整页的废话之后,那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他的瞳孔——
莱安万瑟伦殿下将会出席舞会。
莱安万瑟伦……他已经在社交场上消失多年了。
他回来。
凯泽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冰而出。他回来了。
在逃脱了凯泽的追捕之后,他主动回到了万瑟伦的羽翼之下。在那场全星系众所周知的闹剧之后,莱安万瑟伦必须出现在社交场合,亲自为那份声明作证——莱安万瑟伦和凯泽维瑟里安没有一点关系,所有的一切,“伉俪情深”“生死传奇”都是新登基的皇帝陛下一厢情愿的闹剧。
为什么是舞会?凯泽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个舞会的目的。帝国的社交季,一场心照不宣的婚配市场。而伊桑,他的伊桑,正要将自己作为最华美的商品,陈列在橱窗中央,供人挑选。
一个荒唐却唯一的念头,像救命稻草般从他溺水的理智中升起:
他在邀请我。
他在邀请我。他想让我,也只能是我,向他求婚。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在狂风暴雨中抓住了浮木。他们的婚礼本来应该在十月举行,场地、服装、甚至是宾客名单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伊桑在八月中引爆了飞船,假死脱身。十月底设计将凯泽引到了群星坟场,给了他神经兴奋剂,留下一句我们扯平了,带走了他的半个腺体。等到凯泽从身体的剧痛、堆积的工作和日夜的自我怀疑中爬出来之后,已经快到新年了。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凯泽的目光死死钉在日期上。如果……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他们的孩子,那会儿刚满一个月。伊桑不忍心让这个孩子成为私生子。所以,他想要结婚了。他是在等我向他求婚。伊桑父母的爱情堪称楷模,在这样家庭出生和成长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的。
只能是这样。
……如果没有孩子呢?
……如果他不是在邀请我呢?
两个淬毒的问题,像两条毒蛇,从他刚刚筑起的幻想壁垒的裂缝中钻了出来,一口咬在他的心上。缺乏Alpha信息素的陪伴,这个孩子很难顺利出生。或者,根本就没有孩子。而他,也根本不是在邀请我。
他想结婚,不是和我,是和……随便谁。随便一个家世不错、长相英俊有前途的Alpha,都可能成为伊桑的……丈夫。
凯泽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张脸。加雷特沃尔夫,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朋友;威灵顿公爵那个刚刚成年的儿子;甚至……甚至可能是任何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但还算有头有脸的塔莫德星贵族Alpha。
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出刺耳的声响。他那身剪裁完美的白色军装,此刻因为剧烈的动作而起了褶皱。光可鉴人的办公桌面倒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金色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但那张俊美得如同神祇雕塑的脸上冷漠的假面已经寸寸龟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恐慌。那双曾让伊桑沉溺、也曾让伊桑心碎的冰川蓝眼眸,此刻正燃烧着一种绝望的、自毁般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