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莱安目眩神迷地穿过整个花园,进入会客厅之后,他才看到了伊桑。
伊桑像一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植物,枯坐在沙发上。他被繁复华美的衣物所吞没,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个苍白的轮廓,像是随时会消散的全息投影。他的头微微偏着,苔绿色的眼眸没有焦点,正凝视着空气中一个不存在的点。他就那样静止着,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留下一具被命运玩弄后、忘记了如何做出反应的躯壳。
在他的脚下,放着一个小小的、同样华贵的提篮。
莱安走了两步,看到提篮里那个金发的婴儿,心猛地沉了下去。
伊桑没有发觉莱安到来,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偶尔才施舍给外界一些注意力。
“你这是干什么?上演世纪末的忧郁?”莱安的声音里满是震惊。
伊桑的眼珠缓慢地、几乎是迟滞地转动了一下,朝着声音的方向,却没有聚焦。
“哟,会动呢?我还以为你变成快乐王子雕像了呢。”
“快乐王子”……伊桑的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极轻、极短的音节。那甚至算不上笑声,更像是一声漏气的叹息,轻微到几乎听不见。
“住在无忧宫里的快乐王子,啧,艺术,太艺术了。”莱安啧啧称奇。
“……不如你艺术。”伊桑终于回敬了一句,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用过。
莱安确实也穿得格外艺术。他身上那件外套的颜色,仿佛打翻了整个星系的调色盘;脑袋上包着发巾,一条长长的丝巾绕过脖子垂在小腿两边,与他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色常服、胸口绣着橄榄叶的万瑟伦继承人判若两人。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不安分的、随时准备爆炸的鲜活能量。
“那当然,我的衣品没话说。”莱安笑嘻嘻地坐在了伊桑旁边,拿屁股推了一下伊桑,让他坐过去一点,然后手贱地去摸提篮里的孩子。
他还没碰到孩子,埃文就闪电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在莱安脸色变差前一秒,埃文将一瓶消毒液塞进了他的手中,语气是程序般的平静:“先消毒。”
莱安挑眉看着埃文,接过消毒液,与他对视着慢条斯理地完成了消毒,而后挑衅地将瓶子扔回了埃文的手里。
“诶呦,小狗崽子,让哥哥抱抱!”莱安双手放进了提篮,把孩子薅了出来,抱在了腿上。埃文的身体瞬间紧绷,但终究没有再阻止。
“这小狗崽子叫什么名字?”莱安和逗猫似的挠孩子的下巴。
“……没名字。”伊桑的目光也落在那孩子身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就叫小狗崽子好了。一叫名字,诶,别人就知道这是维瑟里安的种。”莱安把手指头放在了那婴儿旁边,婴儿就安静地抓住了他的手指。
伊桑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破碎的笑意,他看着那个孩子,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事不关己的平静。
埃文在旁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这样很不礼貌。宝宝不应该被叫做小狗崽子。”
莱安头也不抬,继续问伊桑:“这孩子不是个智障吧?怎么不哭不闹的?”
埃文立刻解释道:“医生来做过所有检查,宝宝一切正常。”
莱安终于把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抬眼冷冷地瞅着埃文:“克隆人,你怎么话这么多?关你什么事啊你就接话?”
埃文看了一眼伊桑,伊桑依旧沉默地看着莱安怀里的孩子,没有与他对视,也没有为他解围的意思。于是,埃文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是宝宝的父亲,伊桑的Alpha。”
莱安怀疑又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拿胳膊肘推了推伊桑,声音很大地说悄悄话:“你被折磨出斯德哥尔摩了?不能换个其他类型的吗?我给你介绍几个好的。”
伊桑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有终身标记。”
“那就洗了啊!”莱安理直气壮看着伊桑,一脸不解。“微创手术!小事!还不如纹眉痛呢!”
伊桑失笑:“你洗过啊?”
莱安立刻挺直腰板:“严正辟谣,本人自然眉,天生的。”
伊桑转头,轻轻叹了口气:“没人关心。”
“你不关心?我不信。”莱安笑嘻嘻地,再次拿胳膊肘一下下地戳着伊桑的腰。
那轻微但持续的物理骚扰,终于让伊桑那死寂的世界产生了一丝涟漪。他像是为了逃避这种烦人的触碰,终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莱安说道:“我带你去看看卡米尔老师的房间。”
莱安得逞地一笑,顺手把孩子塞进了僵直的埃文怀里,跟着伊桑就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对室内的装饰指手画脚,让伊桑不胜其烦。走了几步,莱安一下一下扯着伊桑衣服上繁复的花边,带着真挚的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穿成个鸡毛掸子?”
伊桑终于转过头,用那双苔绿色的眼睛真正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穿成印第安老斑鸠。”
“没有品味。”莱安悻悻地摇头,然后潇洒地一甩垂在身侧的丝巾,“我这叫嬉皮士风。”
丝巾甩到了伊桑脸上,伊桑把带着香气的丝巾从自己脸前拨开,说道:“方便吊死自己那种吗?”
“我才不吊死自己呢。”莱安笑嘻嘻地说,抓着丝巾的两端用力抻了抻,仿佛在展示武器,“谁让我不爽我吊死谁。”
伊桑顺手拿过那条丝巾,指尖微微用力,织物发出清脆的撕裂声。“强度不够。”他冷静地评价,像是在评估一件装备,“你要不然找点流体金属当围巾?但你的脖子肯定受不了,得上机械外骨骼。”
话音未落,一个尘封的血腥画面却猛地刺入他的脑海——他的家庭教师,卡米尔,就是被叛军的机械外骨骼贯穿了身体。伊桑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庞瞬间又褪回了那种死寂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