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十八年之前天穹陷落之日一样。
帝国的轰鸣、家族的利益、埃米利奥的逼迫、凯泽的欲望、马库斯的威胁、爱人挚友和孩子的存亡,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股无法承受的重量,狠狠地压向他的头颅。
这一整天的疲惫,此刻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像一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植物,终于踉跄地坐进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将头埋进掌心,用指节用力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想把脑中那台即将爆炸的机器强行按停。
就是这个动作。
这个将自己头颅的重量,完全交托给双手的动作,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的锁。
那一瞬间,办公室消失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混在被迫围观的人群里,又累又饿,被死死捂住嘴巴。他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只看得见高台上,他那慈爱而滔滔不绝的父亲,费德里科万瑟伦,还在尽力维持着皇帝的尊严,对着叛军发表演讲。就像他在议会做得那样,就像他的祖先们在议会做得那样。
然后——
笃、笃、笃。
三声沉闷而有节奏的撞击声,突兀地响起。
伊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那是什么声音?是那颗带血的头颅,在从高高的石阶上滚落时,撞击在冰冷台阶上发出的声音。
笃、笃、笃。
声音还在继续,执拗地、不依不饶地敲击着。伊桑猛地抬起头,手掌仿佛被灼伤一般抽离了太阳穴。他眼前不再是光洁的桌面,而是粗糙的、染血的石阶。一颗带血的头颅,顺着台阶骨碌碌地滚下来,每一次撞击,都和那敲门声完美地重叠在一起,最终停在他的脚边。
他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门上。
“伊桑?”
凯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他过去无数次在得不到回应时所表现出的、那种近乎恐惧的不确定感如出一辙。“我进来了?”凯泽又问了一句,门把手被轻轻转动。
伊桑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里,浑身冰冷。
他环视着这间崭新的、属于他的办公室。祖先的画像,帝国的星图,巨大的办公桌。
一切都如此安静,如此“干净”。
现在,伊桑要开始复制他父亲死前的生活了。
而那个亲手为他拉开这场悲剧序幕的人,正站在门外,一无所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朝门口走去,在那一刻,他脸上所有因回忆带来的痛苦与苍白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滴水不漏的、恰到好处的温暖笑容。他迎了上去,亲手打开了门。
门外的凯泽身形一晃,几乎是扑了上来。一个滚烫的拥抱将他裹挟,那双环住他的手臂收紧,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到极致,几乎要将伊桑的骨骼勒入自己体内,但又在最后一刻强行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只留下一个滚烫而微微颤抖的框架。
“我好想你。”他叹气般说道。
“我也是……”伊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刚刚回过神来的沙哑。他非但没有推开,反而主动收紧了手臂,将自己的后颈送到了凯泽的鼻尖底下。
凯泽的呼吸瞬间停滞。
随即,伊桑感觉到有温热的唇,极其轻柔地、印在了他贴着抑制贴的腺体上。他用自己的头发,轻轻蹭了蹭凯泽的下巴。
一声满足的叹息从凯泽的喉咙深处溢出。
“等了我很久,是吗?”凯泽低头,想亲吻他的额头,同时试图把伊桑推进这个办公室里。
但伊桑用这个拥抱巧妙地拦住了他,他微微仰起头,注视着凯泽,声音温柔而不容置喙:“是。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回家吧。”
在悬浮车平稳地驶向无忧宫的途中,伊桑安静地靠着窗,看着窗外天穹星璀璨的光带。凯泽则紧紧地贴着他坐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手包裹着伊桑的手,指腹一遍又一遍地、近乎神经质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我想过好多次我们一起下班回家的样子。”凯泽凝视着伊桑被窗外流光照亮的侧脸,声音里是近乎不真实的憧憬。“我去接你下班,我们坐在同一架飞行器上,讨论回家之后要吃什么。”
伊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我和埃米利奥已经用过晚餐了。”
凯泽的声音戛然而止。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飞行器平稳的嗡鸣。他握着伊桑的手收得更紧了,几乎有些发疼。
“……我是说以后,”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笨拙地补救道,“以后……每一天。”
伊桑终于转过头。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苔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就在凯泽几乎要被那沉默压垮时,伊桑的嘴角忽然向上弯起,化作一种柔软的、几乎能溺死人的温柔。
“可是会很辛苦哦。”他轻声说。
凯泽的呼吸一滞。他审视着伊桑的表情,那双冰川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探究,仿佛在分辨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是恩赐还是陷阱。最终,他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一般,低声笑了,声音沙哑而纵容:“如果是通往你身边的路,那它叫什么都无所谓。”
“那你做饭。”伊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