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一颗皮球穿过树篱滚到了他的脚下,他都未曾发觉。
“哥哥,你能不能把球拿给我?”一张因为奔跑而通红的小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前,声音带着稚嫩的奶气。
凯泽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停了。他低下头,看见莱昂正站在咖啡店低矮的树篱外,仰着头,用那双和他*如出一辙、却清澈得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睛看着自己。
无数句话语涌上凯泽的喉头——“我是你的父亲”、“你叫什么名字”、“你过得好吗”——但最终,他只是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出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你怎么……叫我哥哥?”
他多希望,孩子会说“因为你看起来很亲切”,或者任何一个,能让他抓住一丝慰藉的理由。
莱昂却因为这个问题而大大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几颗小小的牙:“爹地说,没有白头发的人都要叫哥哥姐姐!”
凯泽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凯泽慢慢俯下身,帮莱昂拿出了那颗足球。
不行。他不能接受。
当莱昂捡起皮球,准备转身跑开时,凯泽几乎是本能地、用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叫住了他。
“等一下。”
他的声音比他预想的要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露出一个他练习过千百遍的、温和而富有魅力的微笑。他压低身体,让自己与莱昂平视,那双冰川蓝的眼眸里,盛满了刻意营造的温柔。
“孩子,”他柔声问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莱昂抱着皮球,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哥哥。
凯泽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是在乞求:“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爸爸’?就一声,好吗?”
莱昂歪了歪头,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纯粹的困惑。他看着凯泽,认真地问道:“你没有自己的小孩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无声的子弹,瞬间击中了凯泽。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帝王气度,都在这一刻碎裂。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童年别无二致的脸,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句天真的问话抽空了。
过了许久,久到莱昂都开始觉得无聊的时候,凯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曾经有过一个,”他说,“但是……我把他弄丢了。”
莱昂脸上的困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子式的、庄重的同情。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好像快要哭出来的哥哥,觉得他好可怜。他想了想,然后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点了点头。
“那好吧,”他说,“我愿意帮助你。”
然后,他向前走了一小步,抬起头,看着凯泽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叫了一声:“爸爸。”
凯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终于听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声音……
然而,下一秒,莱昂又开口了。他用同样认真、充满同情的语气,对他这位临时的爸爸说:“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你自己的小孩。”
说完,他抱着皮球,转身跑开了,像一只快乐的蝴蝶,重新飞回了那片属于他的、温暖的阳光里。
凯泽僵硬地站在原地,那一声“爸爸”的余音还在耳边,却已经被后面那句祝福,彻底变成了穿心刺骨的毒药。
他找到了。
他也永远地失去了。
凯泽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快到圣诞节的时候,街边的电子松树闪烁着温暖的彩灯,空气中弥漫着烤甜饼和热红酒的香气。这是一个属于家庭和团聚的节日。而凯泽,帝国的皇帝,正独自一人坐在街心公园露天咖啡厅的角落,远远地窥视另一个幸福的家庭。
然后,他看见了伊桑。
伊桑像一道劈开他灰暗世界的圣光,穿过人流,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他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及膝的、质地柔软的白色羊毛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实的、绿色围巾。那抹温暖的绿色将他的脸衬得只有巴掌大小,肤色更显白皙,被冷空气冻得微微泛红的鼻尖和脸颊,透着一种鲜活而健康的生命力。
他看起来那么温暖,那么柔软,那么……完整。
那一瞬间,凯泽的心脏停跳了一拍,随即被一股无法抑制的、荒谬的狂喜攫住。他来了。他主动来找我了。他是不是……终于肯和我谈谈了?是不是因为节日的缘故,他心软了?
我们从未一起度过圣诞假期。凯泽悲哀地想。
他身体僵硬,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他想立刻站起来,整理一下自己也许有些褶皱的衣领;又想立刻转身逃走,躲进阴影里,维持自己最后一点可悲的体面。最终,他只是僵在原地,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不知道该怎么办。
伊桑在他面前站定,隔着矮矮的树篱,礼貌且疏远。
“节日快乐。”伊桑冲他礼貌笑了,“打扰了。但是你能给詹姆斯和大卫放个假吗?”
凯泽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变成一片空白。
他预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可能——愤怒的指责,悲伤的质问,哪怕是冷漠的无视。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句……如此日常、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为他人着想的体贴的问话。
凯泽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又干又紧。他想说“伊桑,我好想你”,想问“莱昂今天穿得暖不暖”,想解释“我不是在监视,我只是想看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