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来,他以为白斯榕早已从他的记忆里褪色,但再见时,那段意味着少年耻辱的印记,还是重新涌了上来。
那是他最叛逆的年岁,心里藏着一把火无处燃放,讨厌一切规则、说教、束缚,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都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白斯榕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是那些束缚之一。
二十一岁的女孩站在家门口,扎着马尾辫,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穿着规矩体面的T恤长裤,礼貌地跟他的父母打招呼。
萧烨趴在二楼栏杆看了一眼,就转头回了卧室。
他的新家教,申城大学大三的高材生。连她背着的双肩包都沉闷乏味,让人碍眼。
只不过她讲课的方式倒比从前那些人多点意思,他偶尔愿意的时候,也还能听得进去。
但也到此为止,再无其他。
直到某天晚餐,他听到爸妈在议论,说章阿姨因为身体原因,终于还是被申城交响乐团劝退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筷子说“我不吃了”就冲出去。
赶到陆照霜家里的时候,郁思弦已经到了,正温声劝解章若华,陆叔叔显然已跟章若华吵过,气鼓鼓地坐在沙发另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琴房里还传来小提琴的声音,一遍遍拉错、一遍遍重复,他知道,阿霜就在那里。
但他不能去。
他不能刺激章阿姨,他只能留在这里,和郁思弦一起帮章阿姨平复情绪。
在他们两个小辈面前,章若华不好发火,便默认了他们带走陆照霜的请求。
于是他终于可以去见阿霜。
少女颈边还抵着小提琴,看到他们进来,唇角颤动了一下,然后勉力勾起,“你们来啦。”
她声音哽咽,眼眶还泛着红,是在他们赶来之前,战争留在她身上的残余。
萧烨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客厅里,章若华还在那里叮嘱陆照霜今晚应该完成的练习。
郁思弦镇定地答应,“阿姨,您放心,我会帮忙看着阿照的。”
郁思弦一贯的稳重懂事赢得了长辈的信赖,他们成功逃出陆家。
萧烨拉着陆照霜径自走到单车旁,朝她拍了拍后座,“走,我带你去吹吹风。”
阿霜显然还处在刚在的风暴里,即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也很快黯淡下去,“可我还得练习。”
他看着阿霜被章阿姨打得肿起来的左手,胸口好像堵了一口酸涩到鼓胀的气,“这还练什么练!”
就在这时,郁思弦在后面插进来一句,“情绪激动的时候练习也不会有什么效率的,阿照,去玩吧,没关系,如果章阿姨问,我会帮你挡过去的。”
他神情温和地朝阿霜伸出手,阿霜犹豫了一会儿,也就将小提琴交到了他手里。
郁思弦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要太晚了。”
萧烨:“知道。”
他和郁思弦朋友多年,谈不上性格合拍,但唯独在阿霜的事上,只需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
他踩上单车,阿霜坐在他的后座,双手牵着他的衣摆,“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哪里绿灯亮了就去哪里。”
阿霜因为他这句话笑了一下,但又很快沉默了下去。
在一个陡峭的下坡,阿霜因为惯性撞上了他的后背,然后,他察觉背上的T恤被濡湿了。
他没有问阿霜发生了什么、在哭什么。
他只是一个劲地踩着单车,从申城一个又一个绿灯下穿过,直到阿霜的情绪慢慢平复。
好像那一切不快,都被一道道红灯锁在了身后。
忽然,萧烨目光从街边扫到一个眼熟的身影,猛地刹住车。
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骑到了申城大学附近。
而那个之前把古板无趣写在身上的女孩,坐在石台上,去掉了眼镜,大波浪垂在身后,穿着吊带衫和热裤,嘴上还叼着一根燃到了一半的烟头,看起来漂亮耀眼,又烦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