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覆很自然地答:“嗯,怎么了?”
他说这一句的时候,程江雪刚踏完二楼的最后一个台阶,转个身就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傍晚未消散的腾腾热气里,周覆富有磁性的声音像清凉的水波一样,一圈圈地荡开在耳边。
程江雪握住的书页边缘在掌心里被汗浸软了,卷了角。
珍玉没敢看他,指着房中地上那盆他换下来的衣服:“周委员,我帮你洗了吧,也不用那么早过去。其实。。。。。。我不怎么想见人,不去也可以的。”
“那怎么行?”周覆的语速缓了下来,微微俯身,“我的衣服你不要管了,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见人?”
珍玉的声音细若蚊呐:“因为外面都在传我的闲话,说我。。。。。。不,是问我一副身子要配几个人家?”
听完,周覆劝她说:“这不是你的错,小吴,也没有人说你的不是,就算有也不需要自责。你只要考虑清楚,你愿意、适合和谁在一起,这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都不重要,流言总有过去的一天。”
他很好,没有像其他男同事一样,用那种道德审视的目光看她,或者干脆装不知道,事不关己地搪塞两声。
“嗯,谢谢。”昏黄的日光停驻在她俏皮的雀斑上,珍玉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好。”
珍玉匆忙跑开了,在楼梯口再度碰到程江雪时,双颊绯红地朝她点了个头。
程江雪也弯起唇笑了下。
看看,周委员虽然长了岁数,但魅力不减当年。
得了他两三句劝慰,小女孩下楼时像只鸟儿一样,卸下了沉重的心事后,轻盈地飞远了。
周覆还没进去,就看见程江雪打眼前过。
她抱了几本书,双眼浑圆如打磨好的珍珠,目光扫过自己的时候,连多余的顿挫都没有,冰冰凉凉的。
“这么早就下班了,程老师?”有别于和吴珍玉谈话时的严肃,周覆垂眼看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往上翘,又怕表情变化太明显,硬生生顿住了。
程江雪没理,横了他一眼后就走了。
回到房间,她先把手里的书放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觉得胸口塞了一团湿柳絮,沉重地往下坠,又随着气血流动,膨胀地往上顶。
她撑着支开蚊帐的竹竿,被这道蛮力逼迫地张嘴呼吸,但吸进去的也只有稠热的,裹着虫鸣的暑气。
知了的嘶喊一声叠着一声,绿叶的影子一样层层钉在玻璃窗上,叫得人头疼。
程江雪站了会儿,瞄到了柜角里摆着的一箱水。
她到的第二天周覆就搬来了,为了表示感谢和划清界限,她又当场转了钱给他。
可有什么用?
这些刻意为之的自我矫饰,千辛万苦构筑起的平和心态,在看见周覆安慰别人的时候,闹了个溃不成军的大笑话。
她脑中盛大又丰荣的幻觉被一根细针刺破了。
尽管她心里很清楚,周覆连半点越过边界的动作都没有,甚至没有请珍玉进门,且有意保持了一米以上的社交距离。
他只是出于对同事的关心,不管珍玉是男是女,周委员都会说这么一番话。
周覆一直都擅长倾听,也善于共情,是个很能装下他人情绪的人,且不轻易做任何评判。
这是他的涵养和风度,也是他一以贯之的处世之道,用一两句恰到好处的言语和润物无声的体贴,轻松换取对方最大可能的信任和支持,一点一滴地积累在单位里的好感与人情。
再讲得功利直白一点,这是一个合格公职人员的基本素养和生存刚需,和其他的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