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事动作一顿,又往自己的灯笼上掸了掸雪,“家主大人要的东西才到,遣我来看着呢。”
“嗯,”慈安不疑有他,“过几日这一片就要拆了,若是还有海货,各家要尽早处理。”
“那是自然。”
钱掌事看着慈安离去的背影,嘴角夸张地上翘,露出一个不似人形的笑来。
拿鱼的地方在七拐八弯的小巷里,打鱼的夫妇租不起房子,干脆住在店里。慈安到的时候,两条冻硬的鱼摆在雪地里,店面倒是关得紧紧的。
这家人和前辈的关系还不错,慈安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一打眼看见木门上的符纸。符纸是驱海兽的,一般人家晚上贴了这个,就说明他们休息了。
慈安于是提着两条鱼,从城主府边上的小径绕回去。城主府倒是灯火通明,釉质瓦片上泛着光,路上都是阑干殿宇的倒影。
下了一天的雪停了,噼啪声里,一道流光冲上云霄,炸开以后漫天都是金色的流苏。
几个小孩子跑出来,手里还握着木头风车,他们笑着叫着,通红的脸上还冒着热气。
“看啊,城主爷爷做的流火弹!”
“好漂亮!”
慈安见状也勾了勾嘴角。
几个孩子看见她这一身护城队的校服,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互相推搡着,嘴里咕哝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又哼哼唧唧不敢上前。
最后一个小女孩咬咬牙冲了出来,站在慈安跟前又变得怯生生的。
“何事?”慈安垂眸看她,没有不耐烦。
“等我长大了,也要加入护城队!”她几乎是叫喊出来的,颤抖而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坚定。只是,还没等慈安接话,她就一溜烟地逃开了。
往常的雾北,这个年纪的孩子长久处于惊惶压抑的环境里,没什么好东西吃,瘦得和麻杆一样。
更不用说小女孩子了,如果生下来养不活,那些被称为父母的家伙,就把小猫一样蜷缩在襁褓里的女孩子远远地沉到海里去……哪里还有长大的机会?
又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梦想呢?
数十年过去,现在的孩子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命如浮萍的恐惧,被海风熏黑的皮肤里透出一股礁石一般的韧性来,仿佛什么风浪都不能使她们摧折。
这是慈安加入护城队的第三十年,在这期间鲜少有什么可以触及她的心灵。而这一幕被她长久地记住,除了这些年幼城民对她的肯定,还让她觉得,这座城可以变得越来越好。
以后,等到城墙完完整整地建起来……慈安觉得,自己可以保护这座城很久。
“想什么呢?”前辈把雪铲到一边,拄着扫帚叉腰站着。
她麻利地接过慈安手里的鱼,往雪里一扔,“走,庆冬节跟老娘吃酒去。”
“……”
庆冬节一开始只是劫后余生的人们少有的喘息之机,并没有街坊聚在一起的活动。
这么些年下来大家胆子也大了些,再加上几户人家孩子是护城队的,死在任上,余生没个盼头很是可怜,聚起来热闹热闹也好。
慈安闷了一口,酒很烈,划过喉管和肠胃的时候像烧起来一样。她不是很喜欢喝这种东西,往常执勤也不允许碰这玩意。
她又想起那个同期,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同期为什么喜欢喝这样的东西。前辈也喜欢喝,或许是为了御寒吧,那一堆邻居现在也喝大了,声音一个赛一个大。
慈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醒地注视着这一切。
受潮的木头点不起篝火,一个护城队的小子,火灵根,被他家的大娘提溜到木柴边上捣鼓了半天。
最后火苗“噌”地一下蹿得老高,几个醉鬼东倒西歪地欢呼鼓掌,那小子站在人堆里,看着有些羞赧。
虾蟹鱿鱼被竹签串起来,上面撒了海盐和不知名的香料,油花滴在柴火上,几个人一边呼烫一边吃得兴起。
明亮而温暖,吵嚷而热闹。
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的话。
这辈子就是幸福的。
可惜,可惜。
深黑色巨浪掀起来的时候,喝醉的人还以为这不过是一场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梦魇。百丈高的水墙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院子正中那一捧篝火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撞在院墙上的人还好些,直接被巨浪卷走的恐怕凶多吉少!密密麻麻的海族,从水里蹿出来,狂躁而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