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霓夜不像上次那样害怕,她知道这是梦,只要醒来就会消散。她隐约觉得,门后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东西。这个声音,这个莫名其妙的塔,究竟想要告诉她什么呢?紫火熊熊,木门立在其中安然无恙,明霓夜往前走一步,那木门自动打开了。
她踏进去,面前是一条晦暗狭窄的木梯,一直一直往下延伸,仿佛能垂到无间地狱。她看不清,直到手心突然出现一簇金色的火焰。她想捧起来照明,只是那火焰不听使唤,跌落在木梯上。“轰”一声,那金色的火苗疾驰在木梯上,以迅雷之势涂满了整个狭缝。明霓夜背后冷汗涔涔,她迫切地想要抓住烧毁的残梯,然而只是徒劳。
她开始下坠,在风与火之间。她下坠着,看着木梯在金色火光中寸寸枯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她踩到了实地。
她发现脚下踩着的,是一条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龙。伟岸而黯淡,孤寂地永眠在无人知晓的深渊底。
龙头中心,一截纤细的银色臂骨突兀地嵌在其中,明霓夜只觉得自己额心如灼烧一般疼痛,似乎此时她与脚下的巨大亡骸融为一体了。昔日呼风唤雨的神灵,如此屈辱地死去,心中却没有一丝愤怒,徒留无尽悲伤。这份难以承受的哀恸几乎压得明霓夜喘不过气,她挣扎着醒来,颤抖的手覆在面上,汗与泪混在一起已然难以分辨。
归一门上空弥漫着压抑的阴云,而鱼泠鸢似乎看不懂眼色,行事一贯高调,即使她已经不再年轻。
外面的人要审“通魔逆徒”戴月,鱼泠鸢当机立断开启神剑试炼,装了几乎所有剑峰弟子入内。剑动不得,人也交不出来。两相僵持,竟是没有一丝进展。
此事一出,归一门虽然得以喘息,各峰却对鱼泠鸢颇有微词。沉寂许久的没落宗门,一时间被推到风口浪尖,种种不同之处皆被翻来覆去得品头论足,搞得人心惶惶。
“不是说归一门内处事皆以理为先,鱼泠鸢身为归一门师长,竟做出此等包庇魔族的行为,实在是有违祖训!”
“庙小妖风大,什么以理为先,何其可笑。归一门内,世家子弟连个侍从都带不得,妖魔精怪却能与我等人修平起平坐?这是哪来的歪理。”
“依我看,哪个世家子弟会放着天道宫不去,来你这小小的归一门?”
听到诸多诋毁,性烈如琚瑶也没有出言反驳。现下正是归一门、死狱和天道宫三方审问玉京鳞主的日子。琚瑶作为清仪峰首徒,自然要跟着峰主出席,不得做出有失体面之举。
清淬峰齐稚初见状,不经意道:“天道宫标新立异被各宗奉为表率,其间修行者都自世家大族而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互为脸面。就算天道宫有荒唐事,也会被遮掩,甚至化为美谈。”
琚瑶出身东界琚家,而琚家有一子正是天道宫中弟子,年岁小进益快,超越不受宠的琚瑶指日可待。
齐稚初看到琚瑶眼里的不平之色,心底暗笑,到底是女子,嫉妒心重,再添一把火便可让她修行受阻。
戴月之流,他齐稚初素来不敢挑战,幸好如今此人背下重罪无力回天,实乃天助。
琚瑶性烈冲动,心性不稳,可以徐徐图之。
清鼎峰楚寒星,一介医修不足为虑。
清渠峰卫海真,其师肖崇云行踪不明,固执愚钝,是把好刀……
亲传五人中,唯有他齐稚初离第一人最近,或许又离掌门之位最近。
齐稚初于是佯叹:“相互遮掩,层层包庇,世间之事向来如此。我归一门门规如此不同,实在是逆势而为。世家子弟生来高人一等,驱使仆役又有何不可?”
卫海真不明所以,他不明白齐稚初为什么突然说起仆役的事来,他和楚寒星都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加之门规森严,他根本无法想象何为仆役,世家子弟又如何高人一等。
“齐兄何出此言呢?”
楚寒星瞥了他们二人一眼,并不打算搭话。
齐稚初见卫海真一脸茫然,笑道,“海真,若你是世家子弟,便自然而然会拥有仆役。仆役是一群唯你马首是瞻的玩意,许多事情不用亲手去做,自然有他们为你前赴后继地完成。”
齐稚初心想,世家代表权势,痛恨权势之人大有人在,但若给予此类修士权势,那痛恨却又消弭了,究其根本不过是恨自己没有罢了。
“归一门此举代表着此地不可大开方便之门,而可行方便之处遍地都是,世家子弟更不会来归一门。家世普通的修士,资质上佳者如凤毛麟角,归一门的没落必成定局,就像方才,什么人都能踩一脚。”
虽然这番话听着有些道理,卫海真却摇摇头,“不行啊齐兄,这是仗势欺人。我师父绝对不会赞同的,况且,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假手于人呢?”
齐稚初一哽,他没想到卫海真能拆台。
琚瑶扬眉:“齐稚初,你今天废话真多。张口世家闭口权势,我看你所求之道不过如此。”
齐稚初也不恼,“我所说的并不是毫无道理,琚大小姐难道不愿想想归一门与天道宫差在何处?”
“齐少爷既然已经无缘天道宫,就应该秉承归一门门规,一以贯之。”琚瑶又压低声音,“齐稚初我警告你,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在归一门搞你那套少爷作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琚瑶心中不平之事,便是见到权势肆意歪曲事实,把真相玩弄于股掌,然后粉饰太平草草了事。她绝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这才是她毅然拜入归一门的原因。
“门规?祖训?为何数百年前鼎盛时期的归一仙宗并没有这条规矩。”齐稚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你可知这规矩是如何立下的。”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清淬峰峰主此时却突然唤了他的名字,“齐稚初。”
齐稚初讷讷。
清淬峰峰主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清鼎峰峰主捻着胡须,乐呵呵打断他,“说说而已,不碍事。”又对几人说:“你们几个小东西,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有些不自在吧?”
归一仙宗也曾有个实力过人的女剑修,此人出身毫末为人傲慢,屠戮同门十五人后被当场诛杀。离奇的是,虽然这十五人都是望族子弟,归一仙宗却并没有维护受害者,反而立下了众生平等的门规。望族之怒并不好平息,如果不是魔火之乱,那段日子几乎可以算作归一门的至暗时刻。
“归一门的女剑修,没一个省油的灯。”清鼎峰峰主话里话外都颇有几分鄙薄的意味。鱼泠鸢实在招摇,惹得归一门上下不得安生,不怀好意老家伙旧事重提,总像是影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