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剑脊骨被剜了。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几乎要握不住剑。她从没想过自己不能修剑会是什么样的,她在清楚得知道自己要什么之前就已经握剑了,修剑对于她来说就是生活,是她要求的大道,是她的命。
小奇向她走来,不像寻常的孩子,小奇沉稳寡言。与旁人不太亲近,只同她亲近一些。
戴月有一点动摇,只要面前这个孩子献祭她的剑骨,就再也不会有散修死去,她的剑脊骨也能回来。她能继续追寻她的剑道,当最风光宗门的首徒。而这个孩子无父无母,就算消失也不会有人追究。她只要当做这个孩子不曾存在,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小奇向戴月伸出袖子,戴月低头一看,她深色的袖子上盛着一小片雪花。那片雪晶莹剔透,延伸出许多精巧的枝杈,或许是因为戴月的靠近,它很快就融化了。小奇仿佛才放下心,她呼出一口白气,松懈下来。
“这片是我发现的,最好看的雪花。”小奇语调平缓,只尾音有些上扬。小奇的眼睛狭长锐利,只要稍微眯起眼睛,就像藏着无穷算计。然而此刻她抬着头,眼尾下沉,澄澈的眸中清清楚楚倒映着戴月的身形。
戴月突然觉得被刺痛了,她扭头看天,天是铅灰色的。拥着雪的云翳比往常厚很多,一点阳光都不能漏出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对小奇并不公平。
是夜,戴月名义上的“师父”,实际上的师妹冒着大雪前来。
“明月师姐,师父让我给您带了话。”
两人站在松林中,四处只有簌簌落雪的声音。
“师父说你的主意非常不错,那孩子的资质让她很满意,采选时她会用计让那孩子留在外门……师姐,师父的意思是,不要让那孩子太出风头,让人留意了可就不好取骨了。”
“在外门期间,师父让您好好传授她归一诀,至少练至五层,也省去师父从头捡起的不便。明月师姐,师父说……您要是早些完成,或许能早些取回剑脊骨。”
师妹瞥见戴月鬓边的白发,“师姐……您,最好还是尽快吧。”
戴月沉默了半晌,“嗯”了一声。
师妹与这位明月师姐关系并不算好,她看不惯师姐的傲慢骄矜,却也看不下去她如今潦倒落魄、全然没有往日风范的模样。她深深看了戴月一眼,身法迅捷地离开了。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潜藏在松树的背后,眼睫上盈满了霜雪。
雪下得很大很大,小奇的身上都冻僵了,她几乎没有力气抬一下脚。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戴月的时候,也是这么冷。对方为她擦去眼泪,披上暖和的衣衫,那时候风雪停了,天也亮了。再后来,戴月每日为她做饭,她才知道,原来菜刀这种凡铁也是能伤到仙人的。刚开始她的手上总是会出现刀口,端饭的时候她就把手缩在袖子里,或者背在背后,总之就是瞒得死死的。
以前她总觉得戴月很笨,施加给她的小恩小惠要更多一些,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才会更心甘情愿地报答大恩大德。
她现在觉得自己很笨,居然心心念念地想着,如果戴月挟恩图报,她一定要好好回报。
原来那些日子对她的好,全部都是假的呀,全部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骗局。
一定是精心设计过的,才能显得这么真,才能骗到她吧。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这一次,她真的有家人了。
小奇捏着松果,松果油亮亮的,非常可爱。这是她半夜偷偷捡的,最近戴月心情不好,她想送她这些让她开心。
可惜对方要的是她的命。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燃烧,她呆呆地看着一丛黑色的火焰在心口升起。慢慢地,祁望舒把松果塞进怀里,小奇送不出去的礼物,她会送出去。
至于小奇,那个天真的小奇,那个想要报答戴月的小奇,就让她永远留在这个雪夜里吧。
魔族是没有心的,祁望舒这样想着,风一吹,她觉得脸上有点干。
后来她抹了一把脸。
祁望舒站在采选的队伍中,她收敛住魔气,任凭神识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不成,这一些只能留外门。”
她像是被淘汰的残次品,亦步亦趋地随着队伍往外门走。她能确定明月就是戴月,因为她们的样貌几乎没有差别。只不过,她不清楚自己在小奇身上“醒来”的原因,也不知道戴月会不会也从明月身上“醒来”。
既然她进入了神剑试炼,就要趁着机会学会归一诀。现在想来,当初在山下遇到,自称“归一先生”的说书人,或许就是剑灵。剑灵撺掇戴月除掉自己,或许更偏向承认戴月……不过,她提早“醒来”,现在优势在她。
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戴月面前。祁望舒掏出松果,面色自然地递过去,“这是小奇送你的。”
如果她还是小奇,应该是送不出手的,小奇肯定会把这个东西丢掉,然后远远跑开再也不回来。但是她现在是祁望舒了,祁望舒眼里只有目的以及达成目的的手段。
戴月脸色有些憔悴,祁望舒想:原来是因为寿元将尽,才急着让小奇当替死鬼。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并不代表她要达成对方的心愿。
祁望舒觉得自己已经平淡地接受了,但是她还是发现自己在观察戴月的反应,仿佛对她还有期待一般。
“师姐,我想学归一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