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像蔓草一样在祁望舒心底疯长,从记事起,那个人面对她的时候就没有笑过了,那个人的眼里从来没有她。她突然想起那天,她提着裙子在长廊上狂奔,黑与橘色的壁画震颤着晃眼异常,最后她看见那个人把剑横在自己的身上,殷红的血珠如雨,下了整夜。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沾满了雨水,温热发黏的,不受控制地朝四处涌去,她留不住啊。
她想不通,为什么所谓使命无法拒绝,又是谁把枷锁强加在那个人身上。就是这些人吗?把她高高捧起,到死都要被当成一个靶子,只要竖起来就能让松散的势力往一处使。
来啊,都来恨这一个人,是因为她,你们才会落得这个境地!
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她来讨债,应该不过分吧?明明是这个世界先欠那个人的!
“祁望舒。”
戴月对着她做了个口型。
“我答应你,但你要保护好她。”
祁望舒手猛地一顿,在这一刻她明白过来,王座上坐的哪是明霓夜,分明就是她自己。只不过她不清楚,那么冷漠的人会不会也有一瞬间想过她以后要怎么办呢?
场面胶着,两方都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处理不好就得有一场恶战。
戴月偷偷确认姜濯筠脸上的面具,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这一切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然而对方下一秒施施然把面具解开,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了戴月身边。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是……姜师姐?!”
戴月惊得指尖都有点发麻,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最怕的就是把姜濯筠扯进来。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或许要换命的解决方法,但是她唯一所求,就是让姜濯筠光明正大且自由地活着。
然而这一幕狠狠刺伤了轩辕长庚的自尊,“姜濯筠,你这炉鼎之身竟选择和女人厮混,真是自甘堕落!”
“炉鼎就是天生用来被我等采补的,你天资优异,若弃暗投明,杀了此魔将功赎罪,我以轩辕城为聘,保你衣食无忧。”
姜濯筠的炉鼎身份是她最大的秘密,此言一出,多方肆意打量的眼神就向她投注而来。炉鼎哪里算人?长垣城和天道宫金尊玉贵教养成才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堪的玩意儿?
如果只是摘了面具,戴月还能指望长垣城兜底,但炉鼎身份被拆穿,这叫姜濯筠怎么回头?戴月怒从心起,轩辕长庚是要毁了姜濯筠的名声!
为什么就容不下她呢!
“轩辕长庚。”
戴月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尚能保持沉默,但是现在她已经起了杀心!
“你该死!”
她正要出剑,袖子却被姜濯筠拉住了。
“轩辕长庚,就你这样的还是算了吧。”
戴月听到姜濯筠说话,一时反应不及,愣愣地转头看她。
姜濯筠扯开一个笑,还是那张玉雕神女的面庞,此时却邪气横生。那个最是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标杆修士,在她身上已经无影无踪了。戴月无端地想,若是任人摆布的偶人生出了活人气,或许就是这样邪异吧?
想到这里,戴月莫名有些高兴。姜濯筠能为自己着想了,至少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处处牺牲自己,她早该这样活着,为自己而活。
姜濯筠看着轻松,心里却有些忐忑。她拿不准,那些往日桎梏她的一切,类似家族荣耀、宗门风骨,她统统抛在脑后了。她只知道她现在不想和戴月错过,哪怕受罚也要待在一起。
但是这样的她,还会被爱着吗?除了那些闪耀的名头,她还剩下些什么呢?炉鼎资质处处受制,天才是假的;并不是长垣城主之女,身份是假的;靠着邪门歪道才能堪堪升上化神,连修为都是假的。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她又为什么要追逐一些注定要离她远去的东西呢?她只有想留在戴月身边这个念头,这个微不足道的念头,是真的啊!
她轻轻地握住戴月的手,有点冰。戴月深吸一口气,没敢再回头看她。姜濯筠低头,她与她十指紧扣的地方慢慢回温,仿佛戴月浑身上下只有这一处是暖的。
戴月环视四周,她换命是为了救自己在乎的人,为了让在乎的人生活在安定的世界上。如果未来会顺带把这些指责她的人也救了,她总觉得自己吃亏了。她哪有那么伟大,她只想平静地活着。她有什么?一个残破的系统,时而上线时而失灵,给出的提示全都语焉不详。她又要做什么?拯救世界?这太荒谬了。被简单设局就差点爬不起来,虽然她不信天命,也难免觉得无力……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扭转这个局面呢?
“我乃焚川鳞主之女……玉京。”
荆棘王座被白荼编织得很宽大,狰狞虬结的暗红色骨架上,明霓夜的身形稍显瘦小。然而她的赤铁面具上刻着寻常修士从未见过的黑色纹路,看不出深浅,两侧侍立的赤袍人更是散发着惊人的气息,几位露面的家主每一位都在化神以上。
她陡然开口,场面迅速沉寂下来。
“至此地,遭妖都算计,幸得戴真君出手相助。然此剑殊异引动魔气,实非她所愿。”
听了明霓夜这番话,场上最吃惊的反而是戴月——明霓夜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吗。
明霓夜心里只想着保住师姐,没有注意到旁人的讶异。她生平甚少产生过紧张的情绪,这次发言并不在事先排练好的流程里,贸然出手只能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