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修士来说,凡人的肉身很脆弱,几乎一触就破。瞬息之间的那一剑,祁望舒根本没有机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后悔的。
她现在在她的怀里,血液黏腻浓稠,却很温暖。戴月似乎想和她说话,但是嘴里“嗬嗬”地响,无从辨认。祁望舒浑身抖得厉害,像是有些脱力,她慢慢跪在地上,像是想要把戴月下滑的身躯托起来。
可是这个时候下雨了。
下雨了,天特别黑,雨不大,但是足够把温度一点点抽走。明明事已至此无从补救,祁望舒却像看不懂一样,把全身的修为往戴月经脉里输。无处可去的灵力逸散在空中,创口处的雨丝微微发亮,即使是这样不要命的输法,也是杯水车薪。
全身的经络因为过度榨取剧烈抽搐起来,祁望舒疼得双眼发黑。再这样下去,折损的就是她的寿元。无比惜命的她这时候好像不在乎起来,可是就算这样,戴月的“嗬嗬”声依旧微弱下去。
她闭了闭眼睛,雨水成股流下。她看着戴月煞白的脸,不由得放低声音哄道:“师姐,你总要告诉我原因吧,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为什么要来杀我呢,我知道你平时最疼我了。”
“小的时候你怕我睡不着,带我去山坡上看星星,你说我的母亲看见我没有好好长大会难过……其实我骗你的,她根本不在乎我,我永远是被她抛弃的那一个。”
“师姐,我真的很可怜。你难道也要像她那样吗?像她那么残忍地抛弃我吗?就算真的是因为恨我,想让我死也没关系……你会告诉我为什么的对吧。”
“其实我都知道,你是被逼的对不对,可是不对啊,死的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你什么都没错却要代替我去死呢?我这样狠毒的人,难道要代替你活下去吗?这个世界太糟糕了,糟糕透了,师姐,你看看我,你放心吗?你真的安心吗?”
祁望舒想说些什么,让戴月提起精神回应她。但她实在太不从容了,居然越说越语无伦次。
戴月先前做过的心理建设被一一推翻,真正面对的时候,死亡的恐惧让她难以言说。
她只有一条命,她真的要死了,她真的要死了!
决定牺牲自己不难,动动嘴皮就能完成无比遥远的虚幻承诺。真正到兑现的时候,又发现代价太大了,大到承受不起。
她怎么可能不想好好活着,她也是人,也会软弱,也会后悔。她又不是大人物,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一生苦苦追寻剑道,又在某一天骤然失去所有。然而绝望之时又有微弱的希望,有人告诉她只要除去这块天降陨铁,砺石便不再有损耗,明明一切都能拨回正轨!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当做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她不能让一个孩子无声无息地死去。
小奇那么小,该多害怕啊?
戴月于是说:“今日如此,不过是我……技不如人,竟死在……你这个鼠辈手里。”
祁望舒听见她说话,慌忙定神去看她。
即将扬起的喜色猛地凝在脸上,显出几分滑稽。极短促地,她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隆声,似乎天地顷刻间崩塌,周围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听不见了。
她仰天,又闭上眼睛,雨水在她眼窝处滞留出一个浅洼。她又睁开眼睛,看她,最后却只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这是在秘境对吧,可是时间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好像她真的是小奇,真的作为小奇过了一辈子。她发现自己错了,把明月当成仇人恨了这么多年,她明明应该对她好一点。
就算明月是戴月又怎么样呢?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又和几千年后的祁望舒有什么纠葛。她只知道自己是明月啊,那些好不是讨好祁望舒,不是想从祁望舒身上获利,她只是单纯地对小奇好。
她明白得太晚了。
她无措得像个孩子,下意识想起楚铮,好像有什么问题,问娘就好了。
她喃喃,「娘,我该怎么办啊?」
她又想起来,如今她的年纪已经超过楚铮许多了。
为什么自己还是如此无用,不断害死对自己好的人呢?
她想到明霓夜,明明她的处境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那双眼睛亮得就像从来不会有阴霾一样。
明月的小奇,应该会是明霓夜那样吧?
祁望舒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在秘境放纵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若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去成为剑主吧。”
“为什么保护你……?我是你师姐啊,这还用说吗?”
祁望舒想起戴月从前同她说的话,她发现自己误会了,戴月不是在骗她,她真的有未来,她也真的在保护自己。
那个时候的明月是不是也梦想着成为剑主呢?
此时在观命处。
归一仙宗的亲传弟子都点了魂灯,这天突然熄了一盏,这可不是小事。观命处的长老急急赶到掌门峰下,却被告知,掌门近日都在观星。
“陆掌门每月上旬都会去……”
观命处长老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地方很偏僻,不好找。然而兹事体大,她得亲自去通报一声。
雨后的青石阶上倒映着星辉,可称得上璀璨,只是长老无心驻足欣赏。这处偏僻的观星台聚集了许多人,连司刑处的长老也来了。
观命处长老心道,莫非哪个弟子在陆掌门面前犯下大罪了?一般出动司刑处,这个犯事的怕是很难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