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夏,天将黑时吹过来的风依旧像火炉里飘出来的一样,打在脸上晕乎乎的。
沈茁热得一脑门的汗,双手撑在长椅上,弯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就是不敢看林庭安。
林庭安穿的比他多,闹了这么一会头发却还是一丝不苟挂在头上,他仿佛天生耐热一样,吐出来的气息都带着寒气。
沈茁不说话他就静静等着,林庭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觉得沈茁就跟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心里有事又别别扭扭说不出口,这种情况只要给他点时间,他就会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耗着。
又过了许久,就在路灯亮起时,沈茁看到自己鞋子上的银饰在灯下闪着光。
到膝的短裤盖住了他大腿根处麻麻赖赖的伤痕,那是小时候他还没对亲缘感到彻底绝望时,被他爷爷打的。
说来也奇怪,沈茁小时候的性格其实是有点调皮的。
有一次隔壁邻居家小朋友的爸爸给他买了根棒棒糖,那个小朋友就跑到他面前炫耀,说他吃不起糖。
沈茁那时候还有底气,觉得自己也是有爷爷奶奶的,怎么就吃不起。
于是气鼓鼓跑回家去,说:“爷爷,你给我买一罐子棒棒糖,我要气死那个小胖子!”
他爷爷上来就踢了他一脚,骂道:“滚一边去,你爹一分钱没给老子,你还想让老子给你买糖,天杀的小犊子,我就说不能接你过来,一天天就知道吃。”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沈茁那时候就跟个倔强的小牛犊一样,冲过去抱住爷爷的腿,大声说:“我就要,你给我买一个也行,那小胖子说我吃不起。”
他爷爷是个一米八三的高个子,身材壮实得很,稍一用力就把他给甩飞了出去,“妈的,你可不就是吃不起,你个吃白饭的给你点米就不错了。”
说完,这个高个老头推开门就往村子里的麻将馆走,一个没人要的小屁孩可没有他多摸一圈麻将重要。
沈茁从小身高就不高,被甩出去后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倒了火炉上正在烧水的水壶。
水壶砸在他腿根上又弹了出去,热水撒了一地,他大腿根的地方也永远留下了一片疤。
那天简直是他的磨难日,沈茁又想到了那个天空血红的下午,他奶奶回家见水撒了,又拿扫帚打了他一顿。
当天晚上小沈茁鼓着气,屁股火辣辣地疼。
躺在木板床上翻不了身的时候,那个小胖子拿着棒棒糖经过,还朝他做鬼脸。
沈茁气,但他气的不是小胖子,而是他粗俗的爷爷奶奶和“一分钱也没出”的爸爸。
后来沈茁就不怎么爱说话了,他也不会向别人讨要什么,更无法心安理得地向别人提出自己的要求。
永远得不到满足的人,会丧失“张开嘴”的能力。
被烫伤那天他爷爷打了一晚上麻将,临睡前奶奶跪在床上对着墙上挂着的耶稣像祷告。
嘴里嘀嘀咕咕,都是些保佑小儿子发财之类的话。
他闭着眼睛一晚上没睡,脑子里想的都是以后长大了自己买棒棒糖吃,再也不求别人。
再也不求别人。
但林庭安不是别人,沈茁深吸一口气,水雾蒙住眼睛,他想林庭安不是别人。
先移过去的小拇指,然后是整个手掌。
沈茁用小指头轻轻挂弄林庭安的手背,林庭安抓住他不敢分的手指,然后将他整个手包裹住。
他们都没有说话,在路灯下,是两个缄默的影子。
没一会小影子移动屁股,向大影子靠近。
沈茁扑过去抱住林庭安的腰,直往他怀里钻,一边钻一边带着哭腔说:“我不想回去,我害怕那里。”
他的声音很抖,抖进了林庭安心里。
林庭安抱住他,收紧手臂,轻声说:“哪里,不想回那栋别墅吗,有人欺负你?”
“没有,”沈茁在林庭安的怀里摇头,心里酸涩,脑子也跟着觉得委屈,“没人欺负我,但是那里太空了,只有我自己,我不开心。”
“每天吃好多菜,像猪一样,我也不开心。”
他的脸紧贴着林庭安的胸膛,在感受到这个男人有力的心跳后,沈茁的泪水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