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台上传来轻微的“哗”声——林序南手边的一页复合材料样本滑落,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动。那声音很小,却像是在密室中敲碎了某种平衡。
“你觉得我在‘覆盖’?”
他语调没有明显起伏,却更显沉着,“我做的是保留阅读性、避免这些图谱继续恶化。如果按照你那套方法,几十年后这批纸再潮一次——”
“那也该让它按它自己的方式腐烂。”裴青寂忽然抬起头,眼神冷冷撞上来,声音也终于透出点情绪,“而不是让你涂上一层你说得天花乱坠的替代物。”
空气骤然紧绷。
像是整间屋子都察觉到了气压变化,窗帘边角微微一动,纸页边缘也轻轻一抖,仿佛纸纤自己都要发出抗议。
林序南眸色一敛,站直了身,他不自觉地眨了下眼,像是终于明白这人是真的在拦他。
他没再说话,转身弯腰捡起那一页落地的材料样本,拇指摩挲着纸边角,像在反复确认它的厚度与韧性。
那是一种拖延,也是一种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动作。
他站在那里,好几秒未动。
屋内寂静无声,连窗框里湿气凝结的细微声响都被放大——缓慢,绵长,像水悄悄浸透一页纸的声音。
“我不觉得用复合材料是错的。”他说得很慢,像在一点点将情绪从嗓子眼里往下压,“我也不是随便试验。是你自己太执着,用‘原貌’当做挡箭牌,把可能的方案一刀砍掉。”
“我不是在砍。”裴青寂却低声说,眼神落回纸页,“我是把刀留给时间用,而不是留给我们。”
话音落地,两人谁也没说话。
就像某种隐形的界线在屋里拉开,各自站在那线的两端,谁也不越一步。
那只抽湿机忽然启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嗡响,又立刻熄灭。
墙角那一摞未分类的残页,在风动中轻微颤了一下,像是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林序南的嘴角动了动,像是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抬手擦了擦额角那点不知何时浮出的汗珠,然后转身,走向角落。
他抽出一张吸水垫,展开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咝啦”,声音细碎得像旧信封被撕开的声音。
林序南的动作不急不缓,并不粗暴,只是慢——刻意的慢,把每一处水渍都擦拭到边缘为止。
他没有再看裴青寂,眼神落在台面那道因为潮气发起泡的封板边缘,指尖停顿了一下,又慢慢抚过去。
有些东西,被水泡久了,会膨胀,也会剥落。
只不过不是立刻,是一点一点,在你以为它还在坚持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裂了开。
他没说话,也没再试图解释。
裴青寂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光线里,动作极慢地将那一页页纸张重新按序排列。
他用的是最传统也最谨慎的手法:先比对边角,再对照墨迹走势,最后确认纸纤的方向是否一致。
那种耐心,几乎像一种冷静的自虐。
每一页翻过,纸页之间的摩擦声细微如耳语,轻得仿佛他自己都怕惊扰了什么旧的东西。
他的神情沉着,但手指偶尔停顿,那种不规律的微小空白,像是某段肌肉记忆被打断,节奏失了连续。
沉默如雾,慢慢灌满房间。
两人都没有出声,像是达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协议:争执之后,谁先再开口,谁就输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飘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