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范师姐,她……回去睡了。”
顾然然的声音像被夜色压着,只敢小小地冒出一点儿,细得几乎要被寒气掩没。
裴青寂的手指顿了顿,又继续将刚裁好的冷压纸边沿贴合仪器边角。
他没有抬头,只是略低的眉眼下,隐隐透出一丝不悦的冷色。
寒气未散,灯光一晃,他睫毛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像夜潮未退前的水线。
“回去睡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这清晨与夜色尚未分明的修复棚内,像水滴落进一滩死水,激起轻微却难以忽视的涟漪。
顾然然缩了缩脖子,她的目光飘向一旁的林序南和沈玉。
沈玉正在给一台抽湿仪器稳压,听见这话,喷头一抖,差点没握住,他咽了咽口水继续手头的动作,却下意识瞥了林序南一眼。
林序南背对着光,坐在靠近墙角的工作位前,埋着头,正在一页一页检查湿纸层。
他的指节冻得发白,整个人瘦削安静,像被水泡久了的纸。
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液和胶剂混合的味道,三盏应急灯混着晨灰,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像蒙了一层未干的纸浆——苍白、疲倦,却还带着一丝光泽未褪的专注。
黄金72小时已经不眠不休地过去了63个小时,这座临时修复棚里的所有人几乎全靠意志在撑着。
角落里,志愿者蒋临舟靠着操作台打着瞌睡,肩上还搭着隔夜的防尘披风,嘴角已经干裂起皮。
吴晓蓉蹲在操作终端前,一手撑着膝盖,一手还在调着数据曲线,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许昭趴在纸堆里,手还握着半截断笔,嘴边粘着一圈干掉的咖啡泡沫——他那张最能讲笑话的嘴,也因为疲惫许久没张开过了。
“她说自己……胃不舒服,头也晕,非得回去。”
顾然然憋了半天,小声补了一句,像是想为范萧辩解,又像是自己也有点说服不了自己。
裴青寂轻哼一声,不笑,却像是冷风卷纸,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什么胃不舒服,头也晕?
不过是想偷懒。
但他终究没说出口,怕语气太重,影响了棚里这些还在咬牙坚持的年轻人。
棚内一时静得几乎能听见各人心跳。
沈玉缓缓地收起喷头,拧紧了阀门。
程厌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探针一支一支拾起来,然后重新摆放整齐。
恒温器“滴滴”的报警声依旧在响,像一种清醒的倒计时,提醒每个人——
这些古籍还没醒,你们还不能倒。
天光终于褪去了灰蓝,像一层发黄的纸,从棚顶缝隙中透下来。
冷藏转运的最后一批残卷被妥善封入层压袋,贴上标签,装进专用箱。
分类登记的编号表摊开在桌角,已经摞起了一指厚,纸页边缘被汗水和消毒水打湿,有些微微泛卷。
顾然然揉着眼睛,把最后一份校验清单递给了沈玉,沈玉没接,只是点了点头,直接栽进了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