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还有别的疑点。”陶亮插话道,“现场有麻袋的拖擦痕迹,但曹松乔的尸体没有被包裹麻袋,反而是蒋劲峰的尸体被包裹了麻袋。那么,蒋劲峰家的所有痕迹,都只能说明这是杀死蒋劲峰的现场。”
“可是,蒋劲峰和曹松乔是继父子,他们共同生活的场所只有这里。”顾红星说,“如果是蒋劲峰虐待并杀死曹松乔,除了现场,就没有更好的地方了。更何况,当时根据村民的调查,他们家门锁的情况,也确实符合蒋劲峰在家里虐待曹松乔的状态。”
“咱们抛开可能性推测,就单纯用物证来说话。”陶亮说,“你说的那么多庙里才有的东西,在蒋劲峰的家里,一样也没有。所以……”
“所以曹松乔确实不是死在蒋劲峰家里。”顾雯雯补充了陶亮的话。
两人相视一笑,又是这种默契的感觉。陶亮的一句“单纯用物证来说话”,更是让顾雯雯莫名地有了心动的感觉。那个只凭直觉破案的陶亮,已经不复存在了,眼前的丈夫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来人不仅会长大,也是会成熟的。
“是啊,我赞同你们的观点。”顾红星说,“之前我们先入为主,认为会杀曹松乔的,就只有蒋劲峰,因此作案地点就只能是家里。但如果杀死曹松乔的另有其人,作案地点就不一定是家里了。更何况,如果按照之前的推理,蒋劲峰杀死了曹松乔,那他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自己家里睡觉吗?毕竟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睡眠衣着。所以,一开始我们的方向就错了。”
“这也难怪,当年没有及时发现蒋劲峰的尸体,所以导致推断错误。”陶亮说,“而且,曹松乔是村里的宝贝大学生,确实没有任何人有动机杀死他。我在梦中和爸一起办了好多案子,也都是我看爸的笔记时印象最深的案件。无论是1976年的女工案、1985年的金苗案,还是后来的火车抛尸案和剖腹取子案,都是之前的推理基础错误导致案件侦破走了弯路。现在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些案件印象深刻了,因为我的潜意识告诉我,青南村这起案件,咱们的基础也是有问题的。”
“这样看,曹松乔内裤口袋上的DNA,就是最关键的物证了。”顾雯雯说。
“只可惜当年的好多村民都已经死了。”顾红星说,“能不能比对上,还是个问号。”
“不要紧,我们现在有了新的抓手。”顾雯雯说,“就是看能不能找到曹松乔被杀的第一现场。这个村子,30年前交通非常闭塞,从村子外面把尸体运进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曹松乔应该就是在村子里被杀的。那么,村子里没有寺庙,什么地方才会有这些祭祀用品呢?”
“是个好问题。你先送咱爸回去休息,我倒是想起来点什么,等我去查证查证。”陶亮对顾雯雯说完,疾步向物证室走去。
龙番市公安局的标准化物证室是10年前重建公安局大楼的时候新修的,这里除了有全新风空调,还有完善的防火、防潮、防虫、防尘系统设备。物证室里一排排整齐的物证架分区合理,找起物证来就很容易了。
在物证室管理员的帮助下,陶亮找来了“1990。12。3专案”物证中所有的文档资料。他戴好了口罩和手套,在物证室的操作台上一一观察了起来。
看了好一会儿,陶亮发现这些资料中有一张很大的宣纸,展开一看,是一张简笔画。陶亮想起,他在梦境中对村委会文秘室的文档进行翻看的时候,确实看到了一张村子的全景示意图。但是,梦里的图和眼前的这一张不一样,眼前的这张图非常详细,不仅把整个村子的建筑物方位都画得一清二楚,还把村里每家每户的户主姓名都标在了图上。可以说,这是一张超详细的内部资料图。
陶亮在图上仔细辨认着已经有些褪色的墨迹,他先是找到了埋尸的小山,又找到了村委会的地址,还找到了蒋劲峰家。虽然画图的时候,化工厂还没有修建,但是根据《土地征用协议书》的描述,陶亮也可以大致搞清楚化工厂的具体位置。
顺着写满了字迹的一个个小方框看下去,陶亮注意到位于村落中轴线最北边靠东方的一个稍大的小方框里,写着两个有些模糊的字。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看出这两个字是“族祠”。
“祠堂。”陶亮恍然大悟,脑海中的很多线索就在这一瞬间串联到了一起。之前对这起案件的基本认知,在他的脑海里完全被推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猜测和推理。
违反族规,家法处置,重伤猝死,深夜埋尸。
显然,曹松乔的死,如果不是因为被蒋劲峰虐待,那么凶手就只有这一种动机了。只不过,陶亮还有一点没有想明白,那就是为什么按照族规处置曹松乔,会连坐到蒋劲峰?蒋劲峰和曹松乔是敌对状态,没有血缘关系,而且蒋劲峰的身上并没有虐待伤。难道蒋劲峰是被灭口的?可如果他是被灭口的,为什么案发地点又不在一起呢?村长当年就有帕金森,难道厂长曹广志和司机董子岩都是他的帮凶吗?
陶亮的脑海里,一半清晰,一半模糊。
如果真的是按照族规处置,那么“执法”的就应该是村长。他记得在顾红星的笔记里,冯凯一开始怀疑过村长,但因为村长家的藤条不符合致伤工具的条件,就排除了村长的嫌疑。那么,假如还有另一根藤条存在呢?
只可惜,村长和厂长早已死了好多年,尸体也已经被火化了。经过前期调查,村长和厂长都没有后代,那么,从哪里去找村长曹永明和厂长曹广志的DNA呢?
想要证实陶亮的猜测,只能寄希望于曹松乔内裤口袋上的DNA是董子岩的了。
陶亮这样想着,又拿起了那份《土地征用协议书》,看着下面一排排整齐的油墨指纹,发起了呆。
3
这一夜,陶亮没有回家。
他办了手续,从物证室里借出了不少资料,在顾雯雯的实验室里研究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顾雯雯来到局里,一头就扎进了DNA实验室,和DNA检验师们研究起跑了一晚上的机器吐出来的图谱。
顾红星则找到了陶亮,训斥了一通:“你刚从医院出来才几天,居然又开始熬夜了?你就不怕再晕死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样过度消耗自己的身体,下半辈子怎么办?雯雯怎么办?”
听着这一番训斥,陶亮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他在心里说,你现在60多岁了,开始教训我了,当年你在青山区分局不也整夜整夜不回家吗?
顾红星还是那样,一训起人来就停不下来,陶亮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一直到顾雯雯走进办公室,顾红星还在那里滔滔不绝。
顾雯雯说:“爸,你先别训他了,DNA检验结果不好。所有活着的村民,DNA都比不中曹松乔内裤口袋上的。有些去世了的村民,我们找到了他们的后代,经过数据比对,也比不上。”
“也就是说,内裤口袋上的DNA也不是董子岩的。”陶亮沉思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