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话音未落,窗外骤起风雷,雨点砸在琉璃瓦上,碎玉般四散。
沈昭听着雨声,指尖轻敲盏沿,“摄政王的意思是,朕该学你,永远叫人看不透?”
陆衍浓墨一般的眼底映着灯火,像深潭里浮着光影碎金。
“不,臣的意思是陛下不必学任何人,只需让旁人以为,他们永远够不着陛下即可,若有不忠,舍弃便是。”
他说得轻飘,沈昭一哂,正欲开口,心口又是一阵骤紧,她下意识抬手,掩住唇边稍纵即逝的抽气。
陆衍眉峰几不可察地一动,目光落在她不自觉蜷起的指节上,却什么也没问,只把盏往她面前再推半寸,“菜都凉了,臣叫人再热?”
“不必。”沈昭抬手,声音极淡,眉宇间的疲惫一闪而过,“朕乏了。”
陆衍听出她逐客的意思,却没动,只是低头替她收拾折子,动作极慢,像是在拖延时间,“陛下,臣还有一句多余的话。”
“说。”
“年关之前,陛下若要动兵戈兴征伐,臣并不赞成。”
他声音压得极低,“国库尚未丰盈,南国虽小,但征战并非一朝一夕,一动皆伤。”
沈昭指尖一顿,神情却未变,“摄政王替朕算得周全,可朕几时说过要动兵?”
陆衍不由低笑,似自嘲也似提醒,“陛下没说,是臣怕了。”
沈昭抬眼,与他视线相撞,两人之间隔着一盏将熄未熄的烛火,谁也没退。
半晌,她终于淡声开口,“苏逸之的提议八字没一撇,风声而已,摄政王也信?”
陆衍垂眼,看着那几碟她碰也没碰的菜羹,眼神微黯,没有再辩,“臣信与不信,都听陛下的。”
沈昭没应声,缓缓阖眼,只抬手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陆衍便笑,唇角牵起一个弧度,没动那些菜,“臣告退。”
门扉阖上,沈昭垂眸,掌心覆在心口,指节发白,烛火一跳,映出她眼底极浅的倦色。
“沉璧。”
她轻唤一声,沉璧便从暗处现身,“陛下有何吩咐?”
“药呢?”
沉璧抿了抿唇,将袖中的药瓶递给她,“陛下,为何近来心疾越发频繁?”
沈昭就着冷掉的甜羹服下两枚药丸,嘴里的苦涩连羹汤都压不住。
“朕不知道,以前每年要到母后忌日的这一月,是朕最难熬的时间,但今年发作太频繁。”
沉璧犹豫,“陛下,属下虽然医术精湛,但总归只是一个人,不如……让太医来看看。”
沈昭摇头,声音低哑,“沉璧,朕赌不起。”
赌不起这个太医是否忠心,是否能探查出她的女子身份,是否会将她藏了这么多年的心疾泄露出去,是否会一步错便满盘皆输。
沉璧替她把脉,额前慢慢渗出冷汗,“陛下,是属下……学艺不精。”
沈昭倒是不甚在意,收回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罢了,总归是死不了的,也就是烦人了些。”
“陆盛要是知道,他当年给朕下的毒,让朕留下了终身无法根治的心疾,会不会很开心,毕竟那时他听闻朕高烧几日却毫发无损,很是遗憾。”
沈昭挖苦自己,不禁扯了扯嘴角,“朕不过是那时候福大命大,没让阎王把命收走,撑过去罢了。”